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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S弯 ...

  •   这座城市十二月的风总是格外大,或许是靠海的缘故。

      前几天刚下了一场大雪,车道上结了冰,容易打滑。许多人怕冷又犯懒,索性就不来驾校了,几乎每台车上的压力都骤减,好像一个常年被生活压力压弯腰的中年人,终于得到喘息的机会。

      这天是工作日,前一晚又下了场小雪,所以来练车的人特别少。

      早上易然他们几个教练来得早,就帮驾校负责打扫的门卫老大爷扫了雪,又清了清坡道上积的冰。准备等天晴了,就拿白漆来,把倒库和测方位区域已经模糊的线重新画一画。

      毕竟科二看点很重要,已经有好几个学员抱怨过线看不清楚,影响找点了。

      忙活完已经是上午九点多,易然擦了擦汗,就往自己教练车那边走。昨晚已经有好几个固定练车的学员给他发微信,说今天不来了,所以他原以为今上午不会有人。

      可没想到,驾驶室旁竟然站着一个人。

      这男生虽是刚转到这边的,但易然印象很深。因为他总是打扮得格外抓人眼球,像求偶期的公孔雀,个头还极其高挑,头发挑染了酒红色。此刻穿着轻薄款的黑羽绒服站在雪地里,更是格外显眼,双腿被身后雪景勾勒得又长又直。

      放眼望去,那副身材几乎已是黄金比例了。

      “易老师,”陈昱看他来了,便微微一笑,指指驾驶座,“我能进去吗?”

      还是个自来熟。

      “当然。”易然走上前去,用钥匙开了门,然后自己转到副驾驶那边坐下,“今上午你运气好,一个人占整个场。”

      第一个大圈快跑完,他看陈昱的倒车动作甚是娴熟,侧方位与直角的点都找得很准,过s弯更是像玩一样,不由好感度飙升,开玩笑道:“你怎么跟他们说得不一样?”

      陈昱正在冲坡,等车稳稳定在那杆子旁,他从右后视镜瞟了一眼距离,见非但没超三十,还是十分标准的一指宽,心中有点得意,这才悠悠回道:“哪儿不一样?”

      “他们说,你肢体不协调,之前的驾照是买来的。”易然也瞥了眼镜子,“不过照我看,你肢体协调得很。所以我很好奇,你之前倒库,究竟是怎么才能倒到树上去的?”

      他说这话时,唇畔笑意盎然,却不是那种标准职业化的微笑,让人觉得自然又舒服。

      陈昱偏头瞧着,终于发现这人原来生得一双笑眼,瞳仁还是极漂亮的琥珀色。笑起来时,眼睛里像突然出现了两个小小的漩涡,毫无攻击性,却引人不住沉沦。

      陈昱突然想到,之前的车友说易然是因为曾被人拍到,这才暴露了自己的性向。那,是被拍到跟男朋友牵手,还是接吻,亦或是车/震?

      那个男人在跟他接吻的时候,会吻他那双漂亮的眼睛吗?

      这实在是个引人浮想联翩的话题,所以陈昱的灵魂在某个成人世界里出走了几秒钟。等再转悠回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竟然让对方冷了场,忙掩饰般清了清嗓子,反问道:“什么?”

      然后他就看到,对方笑容变得意味深长,像抓住了一个计划好要考试作弊的学生。却没点破,而是重新看向车前的挡风玻璃,道:“下去吧。”

      陈昱依言放下手刹,慢慢松开离合器。待感受到车身的颤抖和轰鸣,他知道半联动已经找到,便松开刹车,控制着车顺利上了坡顶。

      等到真正考试的时候,到了这一步就该报成绩了,所以陈昱这一大圈算是跑了满分。下坡时权当休息,陈昱一边握着方向盘转方向,一边解释了一下:“倒到树上,说明我发挥不稳定。按我之前教练的话说,就是欠练。”

      “欠练?”易然想了想,再次摇摇头,“按照一般规律来说,你只需要现在约上考试,然后回家待考。再练,就该走下坡路了。”

      “易老师,”陈昱挑了挑眉,“你可真不像个教练。一般教练不都应该是,给我烟,给我酒,不然我就不好好教,不然我就不让你考试。你倒好,却要把人往外推。”

      “你还需要我教吗?”易然指了指窗外正路过的驾校主楼,板着脸道:“看到没,吃拿卡要,丢人丢业,我丢不起这个人。所以陈同学,千万别让我为了你破例。”

      下一秒却破了功,二人同时大笑起来。

      车里一直只有他们两个人。这么一来二去,半天过后,还没跑几个大圈,陈昱就觉得已经跟易然熟络不少。等到了中午饭点,驾校要收车了,他还觉得意犹未尽,甚至恋恋不舍。

      正好陈昱家离驾校不近,中午一般都是在驾校附近的饭馆儿或快餐店解决。他本想请易然吃个饭,对方却礼貌拒绝,说教练有工作餐。而且他自己练了一上午,下午再练也没什么意思,可以直接回家了。

      这就是要赶人了。

      若说之前,陈昱只是觉得易然无论从哪个方面看,跟驾校格格不入,所以很有意思。可在聊了一上午后,虽发现他仍是格格不入,可陈昱对这人的印象却完全改观,甚至动了点别的心思。

      倒也谈不上喜欢,就是觉得易然有趣,跟别人都不一样。

      看易然的反应,陈昱明白自己给他留下的印象应该也不错,但越是在这种时候,越切切不可贪功。于是他在目送着易然走远后,便去驾校门口的车棚里找到自己的摩托,戴上头盔,打道回府了。

      此后的几天里,天气逐渐放晴了,来练车的人数也很快恢复到下雪之前。一台台教练车再度变成了沙丁鱼罐头,给学员挤得满满当当。爬坡的时候,陈昱甚至都能听到咯噔咯噔的声音,伴随着罕见的溜车迹象,像教练车因不堪重负,而发出的沉重喘息和抗议。

      一连三天,陈昱再没找到跟易然单独相处的机会,每次轮到他,后座上都至少还坐着三个人围观。这让陈昱很伤脑筋,因为在有别人在场的情况下,他根本无法泰然自若地跟易然闲聊,顺带加深感情。

      再加上能跑大圈的都是快考试的,水平自然不会低,教练坐在旁边也只是看着,防止出什么意外。有时新人太多,出于对陈昱技术的信任,易然会请他坐在副驾驶担任教练助理一职,自己则去另一台黑色桑塔纳上教新人基本操作去了。

      于是,陈昱能跟易然搭上话的机会更是大大减少。他需要跟着其他车友不停地兜圈子,还非得聚精会神不可,因为要帮他们看点和操作是否出错。只有路过正在倒库的黑车时,陈昱才能远远地看上易然一眼,看他跟那些菜鸟级别的新手有说有笑,时不时还要连比划带示范,说上好长一段话。

      就像之前那些人吐槽的那样,易然教学员,不光要教人家该怎么操作,还总要问上一句“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然后在人家摇头说不知道之后,他就会帮忙把原理讲通,说这样容易记,不会忘。

      这大概是长期站讲台养成的习惯,实在有点可怕。

      不过大概就是因为他总这么认真,所以易然带的学员科二通过率特别高。再加上他脾气好,从不真的不发火,陈昱知道有很多人,若不是怕惹怒原来的教练,都想转到易然手下学车。

      可如果真的带那么多人,他也会忙不过来吧。

      日子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过着,陈昱一直没找到跟易然关系更进一步的机会。然而,在连续观察三天后,他终于发现,只有中午那一会,整台驾练车上,是只有易然一个人的。

      那个人有午睡的习惯,通常吃过饭后,会上车把副驾驶座放平,然后躺在上面眯一会。差不多到一点十分的时候醒过来,开始为下午的教学作准备。

      这天中午,易然照旧睡在副驾驶。快一点那阵,他正睡得有点迷糊,却隐约听见后车门给人拉开的声音。

      他午休时没有锁车门的习惯,可驾校规定一点才开始练车,以往也从没人这么早来过。

      易然没睁眼,只听有人轻手轻脚地钻进后座,坐下的过程中,还夹杂着塑料袋轻微的哗啦声。看他没醒,那个人安静了一会,很快却又发出些窸窸窣窣的动静。

      易然最开始还没想出这声音是什么,可很快听到拉链划下,才恍然大悟。随即,他就感觉身体覆上了一层轻如羽毛的温暖。

      那个人竟脱下了他的羽绒服,轻轻盖在了自己身上。

      很软,很暖和。

      每每在车里只有易然自己的时候,他是不舍得开暖风的,因为费汽又费油,加上天气其实也不是特别冷,所以每次只裹着加厚的毛衣和外套就睡了。这一片的教练都是这样,所以他也没觉得自己有多金贵。

      可没想到,有人竟然注意到了,还肯为他这么费心。

      易然慢慢睁开眼睛,伸手将副驾驶椅背调直了,坐起身来,可羽绒服也顺着滑下来。他将衣服向上拉了拉,毛茸茸的帽子刚巧碰到下巴,鼻子就闻到上面有淡淡的烟草味,也不知是因为主人抽烟,亦或只是烟草味的男用香水。

      “醒了?给你带了好喝的。”后座上的男生晃了晃手中袋子,“冬天里的热拿铁,就像夏天里的冰汽水。怎么样,易老师,要来一杯吗?”

      “谢了。不过这附近可没有卖咖啡的地方,”易然伸手接过其中一杯,握在手里暖了片刻,“你去哪买的?”

      “当然是外卖送来的。”

      陈昱也学着他的样子用咖啡暖手。待暖和过来,他就用牙齿撕开吸管的包装纸,将那根透明管叼在嘴边,然后歪着头插/进杯子盖里。成功后,男生惬意地吸了一口,显然对自己劳动成果很满意。

      他才不会告诉易然,为了买这两杯咖啡,他中午骑着他那台小破摩托跑到了市中心,连饭都没顾上吃。

      易然喝东西很文雅,所以一时间,车里只听得见陈昱哧溜哧溜吸咖啡的声音,像只舔牛奶的大猫。他喝得很快,好像根本不怕烫似的,不到片刻,一杯拿铁就见了底。等易然也喝完了,陈昱向他伸出手,意思是把杯子一起拿出去丢掉。

      等他穿上羽绒服走出去,扔完了又再度转回来的时候,易然的目光便审视般落在陈昱脸上。

      “你抽烟?”

      “你不抽?”陈昱反问,分明没把这当回事。

      “可你还小,”易然坚持道,“吸烟有害健康。”

      “我不小了,易老师,”陈昱将胳膊看似随意地搭上副驾驶椅背,“我都快大学毕业,而且已经找到工作了。”

      然而,若在此刻将椅子除去,他就几乎是将易然完完全全圈在怀中的。

      易然不说话了,显然并不擅长劝人戒烟这种话题,特别是在他自己也抽的情况下。

      “来合张影吗?纪念我们一起喝的第一杯咖啡。”陈昱突然道,说着就拿起手机,举过头顶。

      易然不怎么喜欢拍照,但人手机都举到眼前了,自然也就配合,拍完后看了看成品,还夸了一句:“拍得不错。”

      陈昱笑了笑,将手机收回去,又听易然顺口道:“我认识一个人,算是业余里面比较专业的摄影师吧,改天介绍你们认识一下。”

      陈昱点头说好,可他哪里是真想拍照,他是嫌挡在他们之间的椅子碍事,想p掉,然后把这张照片想象成一张跟易然合拍的情侣照。

      至于仅仅是出于好玩,还是内心什么地方已经发生变化,陈昱不愿去细想。他觉得保持现状就很好,至少,在有绝对把握之前,比起贸然出击,还是保持现状比较安全。

      关于摄影的话题似乎就这么结束,两个人都不说话了,车内一下子安静下来。陈昱摆弄了一会手机,等把照片调成自己想要的样子,才发觉副驾上易然已经沉默很久,面朝前对着车前玻璃,也不知道是不是又睡着了。

      “现在……”

      “易老师……”

      两个人突然同时开口,陈昱心道原来易老师不是睡着了,是对着空气发呆呢,不由抱着手臂外后一靠:“易老师,你先说吧。”

      “别叫我老师了,直接叫我名字吧。”易然仓皇微笑一下,很快又低下头,音色沉沉,“我刚刚在想,现在ps技术那么高,假的都能p成真的。我已经连照片上亲眼看到的东西,都不敢相信了。”

      照片。

      他被学校开除,不就是因为一张偷拍的照片吗?

      可他现在却说,那是假的。

      “易然,”陈昱突然问出了口,“你为什么不继续当你的老师,反而跑来当一个教练?”

      对方再度沉默了,陈昱却不觉得自己说错话或者越界了。他是真的很想知道,易然来驾校当教练究竟是怎么回事。

      陈昱当然可以从自家老爹当驾校老板的朋友那里问。可他不想要从别人口里听来的真相,他想听易然自己说。

      外面忽然传来敲车窗玻璃的声音,紧随而来的,是年轻女孩小心翼翼的清脆声音:“教练,请问下午开始练车了吗?”

      陈昱在后面摇下玻璃,摆了摆手,那姑娘被吓了一跳,看见是他,立马就打趣了一句:“小陈教练也在,来这么早,教练给你多少辛苦费啊?”

      因为易然最近总让他坐在副驾上押车,所以陈昱早跟马上要考试的这批学员混了个脸熟,还被他们戏称为小陈教练。

      听得出姑娘话中的戏谑,陈昱也不搭腔,扭头对易然说了句“来太早,都打扰你休息了”,才施施然从车里钻了出来,冲那姑娘回敬道:“穿这么多。待会往车上一坐,得多费教练多少气啊。”

      “最近多冷啊,都下了好几场雪了!”那姑娘裹着棉袄,站在雪地里瑟瑟发抖,“你是男的,火力旺,我不跟你比这个。好在快要考试了,希望能一把过,要是过了十二月还待在这,我可受不了。”

      她不说陈昱还忘了,再过三天,他们就要考试了。这批一共八个人,除了陈昱,这个叫李冉的姑娘,之前险些被陈昱撞到车屁股开花的那个黄毛,还有几个大叔大婶和一个头发花白的老爷子。

      后天易然带他们去适应场地,所以满打满算,也就只能练今天和明天两天了。

      李冉才练了三周,还是断断续续来的,显然对考试没什么自信,所以最近来练得格外勤。陈昱不跟她争练习机会,抬腿就往四下漏风的棚子走,刚走没几步,却被车里人喊住。

      “最近是挺冷的。我开了暖风,都进来吧,不练的后面坐着去。”易然摇下一点车窗,对李冉笑了笑,“他不算,今下午你是第一个。”

      后天很快就到了。早上不到五点,他们要考试的一行八人就在驾校门口集合,驾校包车,由易然亲自带着去适应场地。

      他们一直知道陈昱是有本事的,然而直到在考场真刀真枪操练一番,他们才知道,陈昱平日里究竟隐藏了多少本事。

      一人一个小时,每人在考场上跑了七圈,陈昱拿了七个满分,在八人中一骑绝尘。李冉崇拜地拿星星眼看他,忙不迭向他请教自己的失分点该如何弥补,那几个大叔大婶也都揣着手围在陈昱身边。黄毛就很不屑,正眼都不瞧陈昱一下,反而跑去帮易然搬水。

      等问完陈昱,又跑完自己的最后一圈,回去的路上,李冉实在渴坏了。见有水,也顾不得凉,拿过一瓶就咕咚咚往下灌。她知道这是驾校出钱给教练买的水,而易然从来都拿给他们随便喝,喝完抹抹嘴巴,看了看,忽然歪头问:

      “教练,我看你平日里拿水,好像最喜欢百岁山。这是为什么呀?”

      陈昱暗笑一声,心道这丫头准是被易然常常挂在嘴边的那句“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洗脑了,还留下了后遗症,凡事都要刨根问底。一瓶水而已,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谁料,易然还真答出了缘由:“因为那个广告,说的是笛卡尔跟瑞典公主克莉丝汀。”

      “哦,笛卡尔,就是那个把心形线的坐标方程式藏在情书里送给公主的数学家吧。”李冉顿时眉飞色舞,举起手中的水瓶高高一扬,陶醉般闭上眼睛:“经典,浪漫,难忘,瞩目。啊,你就是我的百岁山!”

      易然笑了笑,不再搭腔,认真看着前方的车流。陈昱坐在副驾上,盯着他的侧脸看了一会,然后低下头,百度了一下心形线的方程式。

      等回到驾校,已经是下午三点。按照惯例,考试前不需要再练,易然跟他们说了说注意事项,众人谢过教练,便各自散去。

      陈昱本来想等易然一起走,谁料对方拿了东西下车后,却不往外走,而是掉头往训练区去,他便跟上去问:“你今下午不是该休息吗?”

      “林教练的妻子最近生病了,他三点半要去接女儿放学,还得要早点回家去做饭看孩子。所以待会我替他带一下学员。”易然边走边答,随手拿袖子擦了擦汗,“也不是很麻烦,就帮忙看看,指导一下。你呢,怎么还不回去休息?”

      “我不累,回家也没什么事。”陈昱从口袋里掏出张纸巾递给他,“我帮你吧,反正这些天被他们叫‘小陈教练’都习惯了,也不差这最后一天。”

      易然也不跟他客气,直接将纸巾接过来,往脑门儿上随便抹了几把:“那先谢谢你了。你今天也辛苦了,去棚里坐着休息,我如果忙不过来,就叫你。”

      其实易然哪能真让陈昱帮忙,说这话只为让对方能安心在这待着,他看得出,陈昱不怎么喜欢待在家里,这段日子简直快把驾校当成第二个家了。

      谁知一语成谶,下午事多,易然还真险些忙不过来,幸亏有陈昱搭了把手,才将事情一一应付过去。等到驾校五点半收车的时候,学员都走得差不多了,易然把教练车停回林教练固定的车位,熄了火,这才松了口气,向陈昱很真诚地道谢:

      “谢谢你,今天帮了大忙。”

      陈昱眨眨眼,从烟盒中抽了根烟,隔着车窗递给易然:“抽吗?解解乏。”

      易然不接,只皱皱眉头,陈昱知道这是又在警告他抽烟有害健康,于是一笑,把烟放回烟盒里,自己也没有抽,转身拉开副驾驶的门,坐到易然身边。

      对于副驾这个位置,他是越来越轻车熟路了。

      窗外又在飘着小雪,车内却暖烘烘的,陈昱舒服地往椅背上一靠,扭过头去,状似随意般问:“易然,你结婚了没有?”

      易然在看外面的雪,手指无意识般摩挲着裤腿:“没有。”

      “那你想过,要找个人成家吗?”

      易然沉默片刻:“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陈昱仰头望着车顶,“就是觉得以后工作了,想偷懒的时候,家里有事倒是个很好的借口。”

      易然笑着摇摇头,反问陈昱:“那你呢?有没有喜欢的姑娘?”

      “为什么非得是姑娘,”陈昱语调波澜不惊,仿佛不是在吐露一个大秘密,“易然,我喜欢男人。”

      这次易然点了点头,似乎是在对他出柜表达无声的支持,或者是别的什么意思。陈昱懒得猜,于是歪了歪头,问他:“你不会觉得我奇怪吗?”

      “这没什么奇怪的。”易然很认真地望向他的眼睛,神情坦荡,“喜欢一个女孩,喜欢一个男孩。爱上一个男人,爱上一个女人,有什么不一样吗?不都是一个人爱上另一个人,想从对方那里讨点慰藉吗?”

      陈昱不动声色回望着他。时间恰到好处,是在分别前夕,被拒绝了也不尴尬,大不了以后再也不见;气氛也恰到好处,足以引他问出那一句:

      你想要的慰藉,我能给你吗?

      就在这时,窗外忽然响起一阵车喇叭的高鸣声,接连叫嚣了三下,吵得陈昱一个激灵,把想说的话都咽回去了。

      易然却显然知道来人是谁,转身推开车门,就向那个同样刚从车上下来的男人走去,很开心地叫了一声:“冷野!”

      陈昱没下去,坐在车上冷眼看着他们站在车边说话。

      那个叫冷野的光头一身风尘仆仆,痞气十足,看上去就像个社会不良人士,开的是一辆同样灰扑扑的越野,也不知刚从什么遥远的地方赶回来。

      他一下车就点了根烟,站在雪地里抽。易然这回不阻止了,还接了对方递过来的烟,挡着风叼在嘴里,低头就着冷野手上燃着的烟头点着了。

      陈昱心里有鬼,看别人也就都有鬼。距离太远,他听不清人家在说什么,只见那俩人有说有笑,易然跟他可没这么放肆地笑过,所以陈昱怎么看,怎么觉得暧昧,好像这俩人间真有些猫腻儿似的。

      他越看越觉得气闷,索性伸手关了暖风。再抬头时,正看见那光头递给易然几个信封,还是粉色的,易然眉开眼笑地接过来,显然期待已久。

      陈昱的心瞬间就凉透了。

      连情书都有了,原来他们真是一对儿么?

      等易然回来的时候,车内也已经凉透了,他惊讶地问陈昱:“暖风怎么关了?反正是驾校出钱,不用给我省气的。”

      陈昱不答,直往他手里的信封上瞅:“朋友?”

      “哦,那是教科三的冷教练。”易然笑眯眯道,显然心情不错,“刚从新疆回来,过几天就上岗了。等你明天考过科二,也该去他那学科三了。”

      “情书吗?”陈昱仍旧盯着那几个粉色的信封,“能给我看看吗?”

      “没什么好看的。”易然把那几封信塞到包里,开始赶人,“时间不早了,你也该回家了。明天加油,等你们的好消息。”

      陈昱攥了攥拳头,知道自己现在的脸色一定很不好看,却还是挤出一抹笑意,轻声问:“是男朋友吗?”

      易然停下手上动作:“什么?”

      陈昱摇摇头:“没什么。”

      说完,他打开门跳下车,径直离开了。等易然终于明白过来他是什么意思,陈昱已经走得没影了。易然直觉这答案对陈昱很重要,可他们之间的关系,还没好到需要追上去解释的地步。所以到最后,他只是攥紧了握着方向盘的手,补救般自语了一句:“不是,不是男朋友。”

      可惜该听的人,已经听不到了。

      因为考试前一天出现了这段不愉快的小插曲,所以当晚,易然一直心神不宁,总担心明天要出什么乱子。这种担忧让他久久不能入睡,以至于第二天没听见闹钟响,等赶到驾校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

      几乎遇到的每个教练都冲他笑,是打趣的那种笑,没有恶意,但让易然疑心他手下学员有谁惹祸了,还得是个惹祸精,要不然他们怎么都一副“我早料到会是这样”的表情。

      等看到考试结果的时候,易然就全明白了。

      “知道了吧,你这批挂了俩。”大胡子教练中途进棚子来倒热水,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那个老头,还有那个小伙子。我早知道那小伙子不靠谱,幸亏早早不归我带了,要不我得被他气吐血了,场地适应得再好有什么用?小易啊,你真是辛苦了。”

      易然还能说什么呢,只能冲大胡子无奈地笑笑。扣分点他都看了,陈昱那两把竟然全挂在他平时从不出错的熄火上,也不知是陈昱运气差,赶上了一辆快报废还被拖出来废物利用的考试车,还是他临时犯了什么糊涂,连着两趟都没救回来。

      其实陈昱既没那么倒霉,也不是犯了糊涂,他就是故意的。因为昨天那事,陈昱也堵得慌,一晚上没睡好觉,这才清清楚楚地感觉到易然在他心中的分量。

      翻来覆去睡不着的时候,陈昱就想,如果他就这么过了考试,从此就再也没理由待在易然身边了。而易然跟冷野关系不明,不一定就是那种关系,他需要更多时间去得打听清楚,所以明天的考试,就还非挂不可。

      陈昱不常犯糊涂,可如果心里那股邪劲儿真上来了,也就谁都拦不住了。

      等考试的学员都回到驾校,陈昱从车上下来,没再理会李冉的安慰话语和黄毛的嘲讽眼神,直接进了训练区去找易然。

      教练车里,易然坐在副驾驶,正认真地教一个新人打方向盘,见陈昱回来,便冲对方温和道:“累了吧?你先去休息一下。”

      那新人刚出去,陈昱紧跟着就钻了进来。

      “告诉我,”易然有点无奈,“你是怎么做到测考满分,考试不及格的?”

      “对不起,教练。”陈昱认错态度良好,“我拉低了驾校的合格率,你骂我吧。”

      “骂你有用吗?”易然给他逗笑了,是很无奈的那种笑,“你很聪明,可总这么不认真,还想不想上路考科三了?”

      “我不想上路。”

      易然直觉不妙,抬头定定看他,陈昱眼神热烈又坦荡,可紧接着说出来的话,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

      他说:“我想上你。”

      有那么半分钟,他们谁都没有动,就坐在车里大眼瞪小眼。最后,还是陈昱率先打破了沉默:“冷野是不是你男朋友?”

      易然又瞪他一眼:“不是。”

      “那就好了。”见易然的手还搭在换挡杆上,陈昱直接就伸手覆了上去,摩挲几下,“我没开玩笑,易然,我是真的喜欢你。”

      “陈昱!”易然却一下子将手抽回去,声音反而压得更低,“这种玩笑,乱开不得!”

      “你装什么清高?”陈昱冷笑一声,“你不就是因为跟人乱搞,才被学校开除的吗?怎么跟别人可以,跟我就不行了?”

      此话一出,易然的脸立刻涨得通红,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他看着陈昱,一字一顿:

      “我从不跟人乱搞。”

      “是吗?”陈昱仍是冷笑,“我都亲眼看见了,两个教练之间暧昧不清,他还送你情书,信不信我告诉你们老板,让驾校把你也给开除了。”

      易然斯文惯了,显然不擅长吵架,这会工夫,已经被气得说不出话,只抬手指着陈昱,指尖都在发抖:“你出去。”

      陈昱冷冷地一甩车门,出去了。

      来之前觉得烦,现在吵了一架,陈昱觉得更烦了。可他又不想走,于是就靠在离易然不远的一棵树下抽烟,故意要气他似的,一根接一根,抽到最后,自己都咳嗽起来,但心里那股郁结还是解不开。

      过路人不知道其中隐情,都以为他是因为挂了科二才心情不好,也不敢招惹,只有先前那个小个子拐弯走了过来。陈昱给他递了根烟,他就接过来,别在耳朵上,抬手挥了挥身边缭绕的烟雾。

      “弟弟,听说你挂了,没事,下次再来。”小个子拍拍陈昱的肩膀,安慰中掺杂着狐疑,“不过你那新教练不是教得挺好吗,你车技又那么好,怎么还能挂呢?”

      “呵,”陈昱又是一声冷笑,“他光忙着跟男人谈情说爱了,哪有空教我?”

      “你是说,他又勾搭上哪个学员了?”小个子却没多惊讶,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很为自己的先见之明而得意,“啧啧啧,我说什么来着,狗改不了吃屎,这种人就是变态,真是到哪也改不了。我之前让你小心是对的,你还不听我的,现在后悔了吧?”

      “后悔了。”陈昱掐灭烟头,点点头,“我后悔当时没这么干。”

      话音未落,他已经朝着小个子的脸一拳砸了上去。

      小个子捂住鼻子,感觉手上湿湿的,低头一看,全是鼻血,立刻嚎叫得如同杀猪。见陈昱似乎还不肯罢休,他撒腿就跑,边跑还边叫人:“打人啦!都愣着干什么,快来帮忙啊!”

      一旁黄毛早看陈昱不顺眼,又听见他跟小个子一起说易然的坏话,早就按捺不住,加入了战局,两边都揍,揍陈昱下手更重一些。二对一,陈昱却没输得多惨,因为斗殴刚开始,易然跟几个教练就冲过来把他们拉开了。

      最后的结果,是驾校领导闻讯赶来,气得吹胡子瞪眼,因为易然和大胡子教练没有管好手下学员,要扣他们钱。陈昱仗着跟驾校老板的关系,替易然说了话,那个小领导这才作罢,众人不欢而散。

      往驾校外走的路上,陈昱觉得心里很乱很烦,跨上摩托也没点火,就坐在那发了会呆。不一会,天忽然阴得仿佛黑夜,竟下起了瓢泼大雨,陈昱这才急忙忙点火要走,谁料打了半天打不着,原来摩托车也坏了。

      陈昱气得往车身上狠狠踹了一脚,垂着脑袋在雨里淋了一会,冷静下来之后,觉得还是该回去跟易然道个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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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S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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