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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转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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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思乱想间,药已快煎好了。
邱芷收回思绪,从小木柜子里拿出烂了一个小角却干净无尘的陶碗,将滚烫苦涩的乌黑药汁倒进去,忍着灼热向床边端去。
他的面色看起来已经好了很多,不再惨白如雪,唇间也恢复了点点血色。虽然依旧阖着眸子,却看起来越发沉稳而干净。眉如墨画,薄唇微启,湿漉的黑发尽散,透着一种威静素然的风仪。
真是俊呐。她心里默默感叹道。
药已经凉了许多,足以入口了。听着他平稳又轻浅的呼吸,邱芷拿了勺子往他嘴里送。但却没想到这药汁他竟是无法吞咽下去了,褐色的汁水顺着他的唇角尽数滴落在麻布被枕上。
邱芷有些无言。怎么喝了第一碗药之后,第二碗就喝不进去了呢。
她叹了口气,又拖起他的头,将勺子放在一边,举着碗再次往他嘴边送去。可是,药汁再次流下来,他又是一口也未喝进去。
看来得找个法子送到他嘴巴里,让他咽下去才行。邱芷想了半天,郁闷苦恼到不行,因为她只想到了一个还可行的办法。而且,她还并不想用。
可看这男子才刚刚才好了一些的样子,邱芷又不忍就这样看他再次一点点衰弱下去,无药可救,便咬着牙决定了。
罢了罢了。佛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反正她这辈子也已经嫁不出去,能活多久还难说,名节对于她而言更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她看了看手里乌黑的药汁,虽然觉得气氛有些诡异,但还是对着面前的男子说了声得罪了。接着,便张嘴喝了一口碗里的药,入嘴的刹那,苦涩的味道刺激着味觉,让她差一点忍不住一口吐了出来。
她买不起蜜饯,更吐不起药,只能生生忍着。不过她还好记得自己究竟要干什么,终是忍着苦涩将唇贴在了他的唇上。
柔软而冰凉的触感顺着唇瓣一瞬间袭晕了感官,这奇异的触感令邱芷似乎已经感觉不到嘴里的苦楚。如此近的距离,她甚至可以清楚得看到他细密的睫毛。
心脏扑通扑通的狂跳起来,指甲因为主人的慌张而紧紧扣住手心,传来一丝令人清醒的痛感。邱芷的思绪在这时才恢复了一些清明,便伸出舌尖僵硬的挑开他薄而好看的唇瓣,将口中的药汁递进他口里。
接着又抬了抬他的脑袋,看到他喉结下意识地微微滚动,终是将药咽了下去。
做完这些,邱芷猛的放开他,如虚脱的病人般无力的跌坐在床上。心跳依旧未平复,双腿也正阵阵发软,唇上柔软的触感和嘴巴里苦涩的药汁都完完整整的提醒着她刚刚发生的一切。
良久,这碗里的药快冷掉的时候,邱芷终于又找到了些力气,嘴巴里开始嘟囔出声,试图说服自己:“你是萝卜,你是萝卜,你是萝卜,你不是人。”
接着,又是一口一口的吞下,一遍一遍的喂下,一次一次的抬身...
当一碗药终于见底时,邱芷微微喘着气,额头上竟流下了许多汗。她心虚的看了一眼床上躺着的男子,他正昏睡得安静,无悲无喜。在确定他可能是真的不会记得刚刚发生的事情后,才长长舒了口气,端着药碗出了门。
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吧。
当她从井里打好水,端着洗干净的碗回房时,整个人已经渐渐冷静下来,一如往日。
也许要不了多久他就要醒了,邱芷想着,又约莫着估算了一下时间。于是便走到他身前,伸手抬了他的头,拿起放在桌子上的雪白锦缎为他覆在眼睛上,准备系于脑后。
黑发与雪缎掩映间,更加衬托出了他的俊美不凡。
正当邱芷的手指绕到他的脑后,准备为他系上尾端时,一只冰凉的手紧紧抓住了她的手指。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让邱芷差点惊呼出声,他抓的太过用力,疼痛顺着手指传来,痛的令邱芷微微哼了一声,却没有再多言。
他醒了。
“你是谁?”这是他开口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冰冷而清冽的声音宛若山巅经年不化的积雪,又似乎从危险的刀锋上传来,让人听着便禁不住浑身一僵。
随即,邱芷定了定神,开口答他:“你在般若寺外山林里受伤晕倒了,是我救了你。”
听了这话,他没有再开口,只是那双抓住她的冰凉的手却渐渐放开。邱芷的手早已被他抓的麻木,此刻才渐渐恢复了知觉,于是就继续将锦缎牢牢的系好。系好之后,她却发现他的胳膊上的伤口因刚刚的动作再次裂开,点点殷红透过白色的纱布溢出来。
邱芷垂了垂眸子,又从桌上拿了纱布抓了他的手臂准备为他换上新的。
手指触碰到他胳膊的刹那,他衣料下得肩臂立刻僵硬起来,紧绷的触感证明了他的戒备。
邱芷却突然有些同情他。林间遇刺,身中毒素,双目失明,听觉下降。换做是她,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面对一个不认识的人,定是绝望不已,反应比他还要大的多。
想到这里,她不禁放柔和了声音,对他道:“你胳膊上的伤口裂开了,需要换纱布。”
话音落下,他才缓缓放松了僵硬的身体。邱芷不再看他,低下头卷了他的衣袖,慢慢拆下了已经微微渗出鲜红的纱布,望着那狰狞的伤口低低叹了口气,又轻手轻脚地仔细着给他换上新的。
良久,感受着那人小心翼翼的动作,察觉到面前的女子似乎真的没有恶意后,他才淡淡的开口:“你可否向我解释一下我晕倒后的事情?”
他的声音已经不似方才危险紧张,而是宛如一潭深深的湖水,叫人听不出丝毫喜怒哀乐,睿智而冷静。虽是询问的语气,可说出的话语竟是让人丝毫不容置疑。
邱芷微愣,扬了扬嘴角,却报复似的猛的用力系紧了正在为他包扎的纱布,只听得毫无预料的他低低闷哼了一声:“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你竟无礼到连句谢谢都不曾对我讲?”
闻言,他微怔,好看的眉目不好看的蹙起。良久,他才开口道:“多谢。”
语气生硬,倒真是敷衍。
闻言,邱芷浅浅一笑,也不甚在意他的态度,开口向他解释:“我在般若寺的山林边发现你还活着,就将你带去附近的医馆瞧了瞧。抓了药后,我将你带回了我的住处。”
“你放心,这是一处偏僻的院子,只有我一个人住,平日里无人打扰。”她顿了顿,又开口道:“待你伤好,你就快些走吧。”
听了她的解释,他微蹙的眉渐渐松开,冲她道:“多谢。”
一模一样的两个字,这一次却包含了淡淡的柔和。
“大夫说你中了三种毒,为了保住你的性命,只好将毒素集中到眼部,所以会暂时失明,不能见光。”邱芷看了他一眼,见他依旧波澜不惊,仿佛听到的只是另一个人的事情:“而且,这药与毒素的相冲下,你的听觉也会下降很多。”
她又问他:“你能否听清我的声音?”
他的微微启唇:“听得见你说话,却辨不出你的声音。”
“没事,总比听不清要强。”邱芷也不知如何安慰他,想了半晌,才生硬的说出这句貌似并不算中听的话。
闻言,他唇瓣微勾,映着此刻微微恢复了血色的面容,竟是那样的清冷无双:“若是不会安慰人,那就不要说话。”
“你叫什么?”不给她回应的机会,他接着问。
她乖乖答道:“邱芷,岸芷汀兰的芷。”
“这里是哪?”他又问。
“丘镇,一个离皇城很近的镇。”她回答,又继续开口解释自己尴尬的身份:“你现在在邱府,我是邱府庶出的二女儿。”
“二女儿?”他微怔,似乎轻轻嗤笑了声:“可是那个富贾邱家?我竟只听说过邱府的大小姐邱芸儿。”
邱芸儿。
听他提起这个名字,邱芷不由自主的抚了抚脸上的伤疤,心底有些凉涩。不过它如烙印般跟随了那么多年,她也早已习惯了。
“现在该我问你了,”她回了神,望着他,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木然。草木之木,绰然之然。”他答道。
也不知是他真名还是假名。
邱芷哦了一声后,下意识也想询问他的身份,却又终是闭了口:“罢了,你还是不要告诉我你的身份好了。”
略略叹了口气,邱芷隐约觉得他的身份必然极高,不是她该知晓的。若是牵扯到某些秘密,只怕会凭白丢了性命。
“你倒是聪颖。”他唇边似有若无的笑意宛若夏夜竹林间的吹拂的清风,带着浅淡的放松。
“你放心吧,我不会将你的消息透露出去的,”看到他的表情,想想他遭遇得刺杀,邱芷似乎又明了了些,补充道。他大抵,是不愿让别人找到这里的。
“我一会儿要去另一个院子里洗衣了,你就在这里休息吧。这个院子很偏僻,不会有人来的。”说着,邱芷将一套给他买的衣裳递给他,道:“这是新的衣裳,你自己换上。若是不合适的话,我再给你改改。”
他触到手边柔软的衣料,轻轻点头,平静的面容让人猜不透他的想法,只听他开口道:“平日里邱府便如此待你?”
闻言,她笑了笑,这人是在为她不平吗?她起身向门外走去,声音却带了笑意,听不出半分自怨自艾:“若不是这样,我如何拿到银子养活自己啊?”
走了几步后,她又突然想起那卖马驹后剩余的银两还在自己身上,于是又折回来,掏出银两放到他手里:“木然,抱歉。我为了给你抓药,将你的马给卖了。这是剩下的钱,你拿着吧。”
哪怕他看不到,可他的头却微微一抬,面向了邱芷,语气微顿:“为何要给我?”
语气里竟是鲜有的波澜。
“是你的银钱,自然是还你。”邱芷有些不解。
他继续开口道:“若你不给,我也不会知晓,可你岂不是不用再去做活计。”
闻言,邱芷愣了愣,答他:“本不是自己的东西,怎么可以拿着呢。”
她看着眼前男子,想着他刚刚似乎为她抱不平的话,心里倒是温热的,于是低低笑了声,又开口道:“我能靠着自己将自己养活到今日,已经知足啦。”
说完,只见他久久未曾答复,邱芷只好又尴尬的开口道:“木然,不过你的马儿真的好值钱,居然卖了五十两银子。”
话音未落,只见他嘴角微微抽了抽。一阵浅浅不可闻的笑声从他唇边溢出,虽然他表情有些古怪,但那笑容却宛若浮动的冰雪里绽开了几朵清冷动人的花瓣:“确实挺值钱。”
邱芷现下还尚不能明白他如此反应所表达的意味,只是心跳漏了一拍,眼神不受控制的贴在他浅笑的面容上停留许久。蓦地,她伸手拿过已经晾干的面纱戴上,也懒得再去猜他的意思,急促又窘迫的转身出了门。
邱芷啊邱芷,你一定是魔怔了。
她脚下如生风,走起来又急又快,单听脚步就足以令人想象出是何等矫健的身影,不一会儿便不见踪影。
听着这匆匆的脚步声,房内静默了些许。随即,传来了一声带着笑意的轻浅无奈的叹息:“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