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1941 ...


  •   1941年三月-南京,中国

      她坐在窗前,细长美丽的十指在黑白钢琴键上弹奏,阳光照在她晶莹的粉色指甲上,我们说是舞蹈,一样的优雅从容,她看不见,但是这并不妨碍她弹奏出这样美丽的乐曲,她喜欢声音,她一直喜欢,也许是为了弥补某种缺憾,人生的缺憾。
      他坐在她身后,她不知道他的到来,在他身边站着她的哥哥。
      哥哥也很年轻,大约25岁,他很高,很瘦,面容白皙英俊,南方人的细致,温柔,大家族的矜持,优雅,他穿着空军的白色军装,金色肩章和领章,党国的标志,青天白日。他笑了,小的时候唇边有细小的纹路,深刻动人的笑容。

      他沉默着,他比哥哥个子低一些,面容更温柔,不像是北方人,但他是的,他来自沈阳,中国最年轻最有势力的军阀,但是他的目光里没有军人的冰冷,刚正,他的目光清澈,纯真,这使得他显得比实际年龄要小一些。
      他的短发是深褐色,他的眼睛也是深褐色。他穿着黑色军装,东北军的军装,银色肩章和领章,交叉的长剑。他把军帽拿在手上,阳光照在他脸上,他的双眸仿佛秋日深邃清澈的潭水,他的表情专注,聆听着女孩的演奏。
      最后他问:这是什么曲子?
      女孩知道一个军人不会理解音乐的魅力,何况是一个东北军阀,她知道他从来没有学习过音乐,也不喜欢,他也许会听京剧,但和自己的演奏完全没联系,他的问话也许出于礼貌,他也许根本不在意,但她还是详细地回答。
      -莫扎特的钢琴曲,涂抹黄油的面包。
      他愣神,然后明白她说的是什么,然后他沉默,这个名字令他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些人和事,他不知道莫扎特的这首钢琴独奏曲,他熟悉莫扎特所有的小提琴曲,但是他不知道这一首,大概是la tartine de beurre,他想,在另一段人生里,他似乎听到过这个名字,但是现在他应该是没有听过的,东北年轻的军阀章炎武应该是没有听过的。
      于是他点头,他说:很好听。
      她微笑,她知道他只是礼貌的赞美。
      她还知道,他们很快会订婚,大概在四月底,然后他会和南京国民政府签署共同抗日的盟书。她不知道自己和他的婚姻算不算作联盟的一部分筹码。
      有时候她忍不住会想,他有没有相爱的人,然后她对自己说,这不是她该关心的问题,然后她对自己说,只要继续活在自己的世界就好,外面的一切都不必关心,这是一种保护,也是一种淡泊,她一直都是这样,以后也还会这样,什么都不能令她改变。至少在这个1941年春日下午,她是这样想的,什么都不能令自己改变。

      1941年四月-沈阳,中国

      他回到沈阳,处理军务,政务,然后,他去了安葬父亲和妹妹的墓园。四月阳光安静的照在清晨的墓园,薄雾消散,他看到黑色大理石墓碑上用金粉写着:章左麟,1887-1940,旁边同样的黑色大理石墓碑上,也是用金粉,写着:章炎芝,1921-1940。
      他长久的注视着两块墓碑,他没有流泪,只是感觉到肩头沉重,不可忽视的责任。他伸出手,轻抚过父亲的名字,轻抚过章炎芝这个名字,他想到了自己的另一段人生,音乐,舞会,阳光下的广场的露天咖啡厅,涂着黄油和蜂蜜的面包,莫扎特的小提琴协奏曲,交响乐,歌剧,其他人的小提琴协奏曲,小夜曲,弥撒曲,歌剧。他知道这一切都不再属于他,他不应该再回想,这些回忆只会令他变得脆弱。
      在另一段人生里,在巴黎,在海城,在他的童年和少年,他叫章炎芝,她是章炎芝。现在,在沈阳,在南京,她叫章炎武,他是章炎武。
      他守卫着中国的东北,中国的门户,满洲的邻国,他不能放松,他不敢,永远不敢,这责任太沉重,他一刻都不能放松,他不允许自己这么做。
      黑色雪佛莱驶离墓园,清晨的阳光驱散薄雾,照在两座黑色大理石石碑上,照在金色的字迹上:章炎芝,1921-1940,里面安眠的是哥哥。

      1941年五月-哈尔滨,满洲

      他坐在深褐色光洁的办公桌后,面前是一架黑色电话,堆积的公文,一个相框,照片上是一个穿着日本传统深色和服的男子,一个穿着和服的小女孩,一个穿着和服的小男孩,三个人脸上都带着灿烂的微笑。
      他的手指支在下巴上,他穿着深蓝海军军服,日本军服,修长漆黑的鬓角,明亮清澈的眸子,他的面容堪称温和,眼神也并非凌厉,但是他身上有一种令人很不舒服的气质。他的手指很细,很长,我们会说这是一双外科医师的手,他面前的笔筒里有一支钢笔,两支铅笔,还有可能是用作裁信刀的一把薄薄的手术刀。他面前还有几个印章,一盒印泥,大概是常用的缘故,印泥的盖子敞开着,暴露在空气里。
      五月的哈尔滨,灿烂的阳光驱散清晨的薄雾,照在他深思的面容上,我们会说他大约二十八九岁,或者稍大一些,三十岁,我们会说他有三十岁。
      他的手垂下,放在靠背椅的扶手上,他的下巴上带着一条细小的伤疤。这并非战争的作品,而是他少年时淘气的结果。他伸出手,轻抚办公桌的桌沿,他的视线停留在黑色电话上,移开,然后又回到电话上,似乎在犹豫着。
      最后他拿起电话,用日文说了些什么,然后等待,然后换了另一种口气,似乎是对另一个人,恭敬的,亲昵的,又说了些什么。
      放下电话,他从桌上的信封里抽出一张纸,日文。
      如果有翻译,会告诉我们,那是一张委任状,上面写着他的名字,用日文的汉字写着:梅津武。军衔:少佐,
      他将会被调到防疫给水本部,下个月就任。作为一个日本军人,宣示效忠天皇的军人,他不会反对这个决定,事实上,这正是他本人的请求。
      少年时,他曾想离开日本,周游世界,然后,他去了德国,学医,然后是奥地利,意大利,战争爆发后,他回到日本,又被派往中国,他等待战争结束,他还是会继续他周游世界的旅程,还会回到德国,他从来没有怀疑过有一天他会重新踏上那片土地。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