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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94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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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0年三月-巴黎,法国
她从金发女门房的手里接过电报。亚裔年轻女孩,我们会说不超过二十岁,她穿着白色的衬衫,灰色的长裤,深褐色的长发束在脑后,单纯,清澈的目光长久的停留在手指间的脆而薄的纸张上。
战争已经开始,战火很快就会蔓延到巴黎,她必须回去,回到她的祖国,她家人身边。这是她父亲和兄长的请求,她必须这么做。
阳光照在她脸上,她明白,即使在音乐学院的学业还没有结束,她也必须离去。因为他们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她的母亲已经去世多年,她带她来到法国,她离开了她的父亲,他们相爱却没有终老,母亲说,是因为性格不和,她没有办法容忍自己的丈夫是一个冷酷无情的人,但是他是的,也许对她不是,但他是一个军人,所以他的字典里没有温情。
她还爱着他,但她离开了他。
年轻女孩小心翼翼的折好电报,女门房递给她一封信,她打开,里面是一张船票,4月25号从马赛港出发的皇后玛丽号,头等舱,船票是法国政府提供的,上面写着她的名字:Christiane Z.。
1940年四月-马赛,法国
四月,我们才可以说,感觉到了春天的气息,尽管三月20日就已经被算作春天的开始。她坐在港口边的露天茶座上,在她面前坐着旅途中结识的男子,她戴着黑色礼帽,白皙美丽的面容在阴影下显得有些深邃,深褐色眸子注视着港口蔚蓝海水上的白色船只,远处天空有海鸟掠过。
男子很年轻,也戴着黑色礼帽,很快他取下礼帽,也许是炎热的缘故,他用它扇风,然后把它放在桌面上。他也是亚洲人,头发和眼睛都很黑,眉毛和胡子很漂亮。他的目光长久的注视着年轻女孩,脸上没有微笑,没有任何表情。
明天,他们就会离开这片土地,回到他们的国度,也许一生,也许永远,都在没有可能回来,风中的气息,水仙的气息,风信子的气息,海水的气息,渔船的气息,所有这一切,都将成为回忆,这里的生活,将成为回忆。
他是伤感的,他的眼神里流露出消极的情绪。
她无动于衷,她细长的手指无意识的抚摸着膝头的黑色琴盒,一下,一下,很缓慢的轻抚着,仿佛这琴盒是有生命的,是一只安静的宠物,她仿佛经常这么做,已经变成了无意识的习惯。
明天,是他们离开的日子。
1940年五月-南京,中国。
她在上海下船,登上了阔别11年的中国。她坐火车从上海到了南京,她的兄长在这里等她,接她回去。她有很多年没有见他,完全不知道他变成了什么样子,但在南京火车站,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他有着她记忆里父亲年轻时的面孔,漆黑的眉毛和眼睛,高大挺拔,他和她的样子很像,除了头发和眼睛的颜色,他是漆黑,她是深褐色,其实他们是双生子,她身上明显的女性的温柔令人们很容易忽略这一点。
哥哥走上来,拉住她的手,细细的端详她。
在很远的地方,在另一边的月台上,新到的列车停下,另一个年轻女孩走下列车,她手里牵着一只德国狼犬,她穿着月白色旗袍,戴着墨镜,她的面孔细致美丽,有一种柔弱动人的魅力,但是她看不见,保镖掺扶她下车,她拉着德国狼犬站在月台上。
与此同时,哥哥抬手抚摸着妹妹的长发,对她说着些什么,他们有很多年没见,应该有很多话说,这些年来,父亲如何,母亲如何,他们都改变了很多,从十岁那年分别后,他们再也没有见过彼此,这是很长的一段时间。
很多穿着军装的男子簇拥着一个男人走到另一个年轻女孩的面前,仿佛是无声的背景。他眼中流露出慈父的温柔,她仰起脸,对他微笑,她看不到他,但是她分辨出他身上特有的古龙水的味道,她知道这只能是她的父亲,一个有权利接近她并且带着这种气息的男子,这只能是她的父亲。
然后他们一起离去,女孩和哥哥也拉着手,向着另一个方向离去。
这是她们的第一次相逢,完全没有意识的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