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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

  •   池边杨柳依依垂顺,周遭繁花竟放,惹人流连。
      然而围在池边的少女们此时却无心赏花,掩饰着、挤挤挨挨地,朝着亭子边独坐的脸生少女靠近。
      终于,亭子旁的少女们中有一人走了进来。她生得一对锐利的眉和上扬的眼,唇角横着,看起来有些不好惹。与她交好的二三少女也连忙跟着走了进来,坐到了宁昭同的对面。
      一位身着轻薄绿衫的少女推了一下最先走进来的少女,嬉笑道:“往那边坐一坐呀!”另一位圆脸微胖的女孩子朝她努了努嘴,做了个俏皮的怪样:“你可别为难阿梦了,要不是走累了谁愿意来这里遭罪,你还让她更靠近一些,可太过分了!”
      被唤作阿梦的少女瞪了她一眼,因为眉眼生得凶,倒真有点吓人。圆脸少女撇撇嘴:“瞪我做什么?方才说得热闹,现在却怕了。”
      旁边一直不曾说话的橘裙少女神情冷淡地扫她一眼:“不妨问问你爷娘,再来说怕是不怕?”
      宁昭同听到这里,略抬了一下眉毛。
      绿衫少女和圆脸少女都有些不忿,却像是顾及着什么,没有继续说下去。
      阿梦却不领情,抬手狠狠推了橘裙少女一下:“申碧荔你什么意思?分明跟着我进来了却摆出这幅模样?是觉得和别人一样一副死人脸,就能和别人一样得这么一位良人?”
      宁昭同闻言摸了下脸。
      连名带姓的羞辱让申碧荔脸上带了些愤怒的薄红,她猛地站起:“你魏梦自己犯蠢还要逼着别人和你一起!少拉上我!我根本不愿意和你们一起!”她用力揉了揉面颊,一张俏脸越发显红:“你若真敢当面提出不甘我还高看你一眼!结果你嫉妒又不敢直说,来别人面前说些上不了台面的话,我当真耻与尔等为伍!”
      魏梦大怒,起身拉拽她,旁边两人见状连忙上来打圆场。申碧荔甩袖冷笑道:“我难道说得不对?若不是我阿娘,还真当我愿意跟着你。”
      “申碧荔!”
      四人彻底闹翻了,叽叽喳喳地吵闹起来。申碧荔一个人对上三个落于下风,眼眶都开始泛红。
      宁昭同听得头疼,揉了揉太阳穴,扬声开了口:“别说了!”
      四人一起安静下来,申碧荔看着她,另外三人向申碧荔投出了异样的目光。
      “这是大王的亭殿,在宫内的人都可在此歇息,不必挤攘。”申碧荔没想到她说的是这个,一时愣在原处,而另外三人及亭边零散围观的人们却因为她特别的口音嗤笑起来。
      或许是因为刚吵完架,心中还带着气性,阿梦冷笑一声:“什么田舍口音,到底是蜀地蛮女,搞不清状况也是正常。”
      我一个四川人不会说河南话有什么好嘲笑的。
      宁昭同笑了一声,也不生气,指了指旁边的垫子,请申碧荔坐下。
      申碧荔也是气极了,大步走过来坐下,接过宁昭同递来的水,面色缓和了些,还有心情向她道谢了。
      见宁昭同竟然无视她们,魏梦气得胸口剧烈起伏,一把打开圆脸少女拦住她的手,冷笑道:“好啊,申碧荔你何必作此姿态?我说今日你为何……”
      见又要吵起来,宁昭同将斟满水的杯子利落地掷到了魏梦的裙子上,打断她愤怒的责骂。
      迎着她喷火的目光,宁昭同问道:“你爱慕阿璟?”
      一句太直白的询问熄尽了周遭的声响。
      绿衫少女捏紧了袖角。
      韩国旅贲将军韩璟,年二十岁,身居高位至今未曾娶妻,姿容出色还旁无姬妾,是这新郑绝大多数少女梦回都要心心念念打湿一回衣襟的良人。
      即便心中深知大公主倾心将军,自己绝无可能嫁之为妇,但将军夫人从大公主变为这样一位突然冒出来的庶女又算怎么回事?
      魏梦鼻子一酸,委屈得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我便是爱慕又如何!新郑爱慕将军的人不知凡几,输给诸位淑女我也无话可说,你一位生母身份不明的庶生女算什么!”
      周围围着的少女们闻言暗暗点头,看着宁昭同的目光带上隐约的敌意。
      宁昭同有点忍不住想笑,在心里念了两句注意职业道德,肃下一张脸道:“韩璟不喜欢你,你既不问他,也不找自己的原因,反倒来质疑我?还是说,你们觉得像这般闹一闹,就能让我烦了韩璟,或者韩璟烦了我,以便解除婚约,这样就有机会让他重新被大公主纠缠,甚至勉强从你们这群躲在后面说酸话的莺莺燕燕里随便挑一个?”
      申碧荔在一边目瞪口呆:她怎么敢这样提到大公主……不对,新郑也只有她敢这么提到大公主……
      宁昭同听出来了,自己的“父亲”韩非的分量可能比她想象中还要重不少,甚至重到让这群少女的爷娘都忌惮到特地提醒。韩非这一行也没见给韩王安多少面子,她不妨做得过分一点一些,没准韩非还更开心些。
      “你!”魏梦气得要跳起来。
      想要的信息到手,宁昭同向申碧荔道了别,缓慢地理了理裙子朝着内殿走去。几人看着她姿态从容的背影咬牙切齿,却没胆子真拦她。
      而申碧荔握紧了手里的杯子,一时有点茫然。

      “去何处了?”迎着韩璟担忧的眼神,宁昭同也不吝啬地露出一个笑容:“透了透气,也和新郑的同龄淑女们交流了一会儿。”
      “交流”两个字她加了重音,听得韩璟神情有些尴尬。他明白这样的交流大概会是什么情况,不过看起来宁昭同并没有吃亏,便放下心来,抬手示意她入座。
      宁昭同却顺着角度,把手放到了他手心里。
      白皙如玉的手是轻巧而柔软的,带着暖暖的香气,安静地待在他的手心,待他覆住。
      不知为何,韩璟控制不住地面上烧起滚烫的温度,看她。
      面容雪白的少女脸上飞了羞涩的红晕,显得鲜活妍丽。平日总是带着沉静之色的棕褐色眼睛此刻仿若盈了秋水一波,满含情愫,抹了燕脂的嘴唇饱满红润,启唇,红唇白齿碰撞,流出清冷的嗓音:“大公主在看我们。”
      脸上的温度迅速地冷下来,韩璟侧头缓缓靠近她,直至眉睫相接,极亲密的姿态,二人却俱是面无表情。
      “不用靠那么近,我仰头就快亲到你了。”宁昭同别过脸确保韩青要看不到她的表情,抬手放他胸前推了推他。感受到她的嫌弃,韩璟一直提着的气一泻千里,感觉有些挫败,于是更加面无表情。
      他怎么会担心她能解风情对他有什么想法?
      只是韩璟将军自接手禁军声名远播以来还没人那么清晰地表示出嫌弃,此时难免有些心气不顺。
      余光瞥到韩青要已经走开,宁昭同退开几步,整理了头发衣饰,朝着韩璟点点头:“我先进去了。”
      虽然不忿,韩将军还是顾及着正事:“一会食祭之后,王上应当会问及你,我会在这时宣告婚讯,你不必慌张。”
      还能记着安抚她的情绪,宁昭同对这位合伙人表示了满意。端正态度应下,走到韩非身后坐下。
      过了不久,主菜次第端上,舞者绕着正中的祭祀几案载歌载舞乞求温饱富足。宁昭同犹豫着切下一块儿炙肉放进口中,腥得拧起了眉头,许久才缓和过来,看着场中活泼奔放的舞蹈。
      大戏要开始了,自然得吃饱才是。

      舞者领赐退下,大臣们向韩王安奉上美好的祝福,韩安笑得见牙不见眼,浮肿的脸多了些和蔼模样。
      他挂着这样的笑,向韩非问起了宁昭同:“据闻王叔找回了当年遗落蜀地的爱女?不知孟姬今日可赴宴了?”
      韩非侧头看她,唤她一句“阿绮”。
      宁昭同按着裙子翩然而起,朝着韩非韩安依次行礼。
      韩安眯了眯眼睛,浮肿的眼皮几乎挤得眼眶只剩了一条缝隙。他端详片刻,露出惯常的微笑:“孟姬肖王叔多矣。”
      “谢大王赞赏。”宁昭同当做赞赏谢恩。
      她眼中韩非长得好看才学还好,肖似他自然是夸奖。
      韩安被她利落的回答噎了一下,面上则不动声色:“王叔师从稷下学宫大儒荀卿,乃饱学之士。孟姬既是王叔骨血……”说到这里,韩安似乎想到什么,笑了两声,引得下面的公卿与夫人们神态暧昧地附和着笑,“定随着王叔念书了吧。”
      韩青要冷笑一声别过脸去:蜀地的田舍女能念过什么书,还装得端庄淑女的样子。赶紧认下自己不学无术,也免得继续丢脸。
      宁昭同轻轻点头:“臣女也在念书。”
      “哦,”听到这里韩安仰了仰身子,似乎是有些失去了兴趣,“念了什么?”
      “楚辞《离骚》。”
      韩安笑,宠溺好似安抚不听话的小辈:“楚大夫作妇人语,无甚可读之处。”
      她跪坐正中的垫子上,眉头微扬了下,似有不解:“楚王亲宫宅妇人,屈子故作妇人语表讽谏之意。奈何楚王只见妇语不见良言,屈子投江,是楚王愚蠢无道,何诟妇人语哉?”
      韩安收了笑。
      四周也逐渐安静下来。
      半晌,韩安缓缓问:“你且道,什么良言?”
      “灵修浩荡,不察民心。”
      韩安发出一声冷笑:“便只是楚王之过?”
      “众臣嫉贤恰如众女嫉美,谣诼诟贤盖其媚上,不堪为臣。”
      “众臣为媚上而欺压贤能,那便还是楚王的过错?”韩安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
      宁昭同却只是看了他一眼,没带什么感情。
      “楚王拒诤言贤臣,宠寺人媵嫱。前鉴不远,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可知上有所好,下必趋焉。怀王舍不得放弃身边亲近的宠侫,便放权由着这群谄上的人打压贤臣,王权下放又不善加管制,让群臣各自为利心中无国,以致朝政衰败国力低微,最后让白起率兵直破都城郢——这难道从根本上不是楚王的过错吗?”
      少女并不是雄辩之态,说到最后甚至摆出了一副温温软软的笑模样,但她久久地看着韩国的大王,目光坚定,似乎是一定要探求到答案。
      四周已经安静很久了,他们没有想到这样不对等身份的交流会成为现在这样尴尬的境地,想看笑话的心情早就不见,他们现在只想让韩王不要生气,或者说,让韩王生气与他们无关。
      韩安漫眼望去,众生百态,他长长屏息,又长长叹气。
      “王叔。”他看向韩非。
      韩非不答,目光胶在背脊清瘦的少女身上。
      他也不理会韩非的无视,摸了摸突出的肚子自说自话:“孟姬聪颖,但王叔也该多加教管,用不当的方法读书,就会说不当说的话。王叔应该很清楚才是。”
      韩非颔首,灯火流转在他瞳孔里染了奇特的神采:“王息怒。只是不知阿绮何处说得不对?”

  • 作者有话要说:  郑声原指春秋战国时郑国的音乐,孔子以之不同于雅乐斥之为“俗”,后与雅乐不同的音乐都冠以“郑声”之称。另外因为韩国把郑国灭亡了,迁都到郑国国都命名“新郑”,所以如今称郑地/韩地都是指韩国。
    那一段辩《离骚》的大意是女主骂韩安是个昏君,而韩安觉得韩非就是那个成天说女人话的屈原。女主说人你管别人说不说女人话,重点是你就是个昏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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