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垒》老苦丁

6、第 6 章

　　第二天清晨，顾清朝的邮箱里收到了一封匿名邮件，上面不遗具细地列举了南风的生平事迹，大到父母祖宗三代何以为生，小到小学、初中同桌姓甚名谁。

　　可怜以窥探他人为职业的南风还不晓得，自己已经被个WORD文档扒得干干净净，毫无隐私可言。

　　文档从南风父母离异开始详细叙述其身世。

　　南风原名叫南海，高考时才改了名字。

　　九岁半，母亲肖静将他寄养在外公婆家。

　　二十一岁，南风南京大学新闻系毕业，同年外公病逝。

　　老人唯一的儿子肖立崇想要将房子卖掉，南风贷款将外公房子买下。

　　2018年突如其来的股市大崩盘使得他欠下的大笔债务无力偿还。无奈之下身为八卦专栏记者的南风兼职去当了狗仔。

　　在九岁之前，南风曾经参演了一部由他父亲南永指导的古装宫斗剧——《绿珠传》。

　　邮件里额外附上了一张照片，正是当年《绿珠传》的剧照。

　　饰演绿珠娘娘的港姐女神唐嘉音身着戏服坐在板凳上亲切微笑，两只手挽着两个孩童：一个是小太监打扮，另一个穿着宫女服饰。

　　这一左一右两个孩子，紧紧握着彼此的小手，对着镜头笑逐颜开.

　　“原来他娘的是你啊……”

　　清朝盯着两个孩子泛黄的笑脸，一时间缓不过神。时光的沙漏慢慢回转。

　　十七年前拍摄《绿珠传》的时候，清朝只是剧组从孤儿院招募来的众多小群演中的一个。

　　两个孩子初相识，清朝穿着小乞丐的戏服，粉妆玉砌的小脸蛋被涂抹得污秽不堪。

　　而饰演小太监的南风，自然比清朝干净多了，在清朝面前也表现得很有优越感。

　　顾清朝的第一场戏，是一群彪形大汉合力殴打他这个偷鸡摸狗的小乞丐。

　　这一场戏，顾清朝演得确实浮夸，也实在是卖力，配合着演员们的棍棒在地上滚来滚去。

　　黄尘飞腾，沾了他一头一脸。

　　小南风在人群后面看着看着，突然“哇”的一声哭了。

　　中午放饭的时候，小南风要把自己的盒饭端给清朝吃，却看见清朝缩在戏台角落里，正狼吞虎咽地吃盒饭。

　　负责照看小群演的工作人员笑眯眯地向南风解释：

　　“小清朝也是演员哦，不是真正的乞丐，他也吃得到盒饭的哦。”

　　最后懵懵懂懂的南风还是坐到清朝身边，把自己盒饭里的排骨都扒拉到清朝碗里。

　　在成人眼中，小乞丐和小太监也没什么区别，都是龙套罢了；但是在7岁的南风心里，小乞丐清朝已经被划为了细心呵护的对象，需要温柔以待。

　　后来，不知道南风从哪听来了清朝是个孤儿的事情，隔三差五的给顾清朝送温暖，零食糖果可劲儿往清朝戏服里塞，清朝也会用狗尾巴草编些小动物哄南风开心。

　　一来二去，两个小孩子成为了形影不离的伙伴。

　　有一次剧组发放八王寺汽水给演职人员，该发到他们这些小群演，汽水竟然就没有了。

　　孤儿院的孩子们逆来顺受惯了，都不抱怨。小清朝也只跟小南风埋怨了几句。

　　晚上，南风偷跑进小群演的帐篷里。

　　正值初秋，他却穿着厚厚的棉衣，稚嫩的小脸儿捂得绯红。

　　还没等小孩子们笑话他，他就从大衣里像变魔术一样掏出汽水来，一瓶又一瓶，竟然掏了八瓶出来。

　　小孩子们高兴坏了，大家一起分着喝了。

　　从此小孤儿们都以为小清朝有了一个会变魔术的朋友，可是小清朝却觉得南风为了他偷了剧组的东西，心里说不出的难受，每天都替南风提心吊胆。

　　直至有一天，清朝听见南风叫导演“爸爸”。

　　忍不住问了剧务姐姐才知道，原来南风总是被剧务特殊照顾，是因为他的爸爸就是导演，而那些汽水，实际是看孩子的剧务姐姐特意为南风留的。

　　小小的嫉妒与憎恶之火在胸膛里生根发芽，烧得他胡思乱想，睡不着觉。

　　他甚至认为，是南风刻意隐瞒来欺骗自己，可南风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又想不到。

　　有爸爸就是好哇！我们都喝不到的汽水，都有人特意为他留着。

　　我也有爸爸吗？

　　我的爸爸在哪里呢？

　　怎么才能找到他？

　　……

　　小清朝开始怄气似得疏远小南风，而小南风依然锲而不舍地追逐着他，非要给人家塞糖块，非要拉人家小手，像个可怜巴巴的痴汉。

　　美好的时光总是稍纵即逝，转眼间《绿珠传》即将杀青，两个孩子也要分道扬镳了。

　　清朝终于重新拉起南风的小手，他实在是舍不得南风。比起离愁别绪，那些个酸酸涩涩的小情绪就不算什么了。

　　“院长姐姐通知我们，下周就要回孤儿院了。”小清朝盯着一池子莲花说道，“我们孤儿院在上海郊区，很难找的。以后你跟莲花，我就都看不到了。”

　　南风掬起他那从小到大一贯的傻笑，认真地告诉顾清朝，“清朝，你一定能见到我的，莲花你也一定能见到。”说着，跳进了秋风萧瑟的人工池里，那薄凉的池水正好没过他窄窄小小的胸膛。

　　南风颤颤巍巍地寻找到一朵开得最旺盛的莲花，用力拔拽。

　　可是，这一池子莲花荷叶都是假的，塑料根茎只是轻轻插在土里，使劲一拔，整个荷塘的花和叶都倒了。

　　南风将假莲花高高举过头顶，莲花底部拖拖拉拉着许多塑料枝藤。

　　南风全身戏服已经被塘泥染成了灰绿色，他笑着冲小清朝挥舞着泥胳膊和假莲花，大声喊道：“清朝，这花原来是假的，太好了，你可以一直留着它啦。”

　　顾清朝只记得当时自己的鼻子酸涩得很。

　　那个料峭的深秋，他在名为南风的妖邪身上付出了许多稚嫩的感情，诸如嫉妒、愤恨、自卑、内疚、愉悦、感动。

　　这让人又爱又恨的美好形象，宛如初恋一般，在顾清朝的脑海里滞留不去。

　　跳进池塘摘取莲花的小小身影、那付无所畏惧的憨笑……即便如今，也时常出现在他的梦里。

　　由于莲花池布景被破坏，《绿珠传》的拍摄延长了一天。而两个受到剧组批/斗的孩子，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地高兴了很久。

　　只不过假莲花最终被没收很是让人沮丧。

　　后来，没等到剧组杀青，南风就提前被送走了，现在想来，应该是被卷入了父母离异的风波之中，已经被送去外公家了。

　　南风的谜底太过出人意料，太戏剧性，顾清朝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

　　他重重地靠在椅背上嗤笑一声，心想，真是造化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