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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8章 刚好路过这场雨 ...

  •   连续下了一周的雨,长久没有疏通过的下水道突然阻塞,深的地方能没过小腿。
      学校门口那条马路上,被雨水浸泡了一半轮胎的大巴和的士,像个老太太一样缓慢前行。马路岔口那条小街上,有唯一能排水的下水道,水都流向它的方向,行人和车辆也似乎被带的跟着一起在流淌和倾斜。
      早上我一进教室,就听见蔚飞站在过道里对同桌说:“这伸脚不见五指的,怎么走路啊,最近老天爷尿频,是吧。”
      “你让我把这口喝完行不行,今早才冲的雀巢咖啡——每个高三优等生的必备饮品!”
      “用水冲的?要知道,我们现在喝的很多可是来自地下水哦。”
      “那又怎样?”同桌问。
      “用我再重复一遍么?”蔚飞开始晃腿。
      “我说同学,你说话不要这么深奥好不好。现在虽然是补课,但脑细胞损耗也还是很严重的。”
      “老天爷尿频。所以他的意思是你现在喝的水,是老天爷的尿。”谢忱路过,放下书包。
      “扑——”。同桌吐了一地。
      “喂喂喂,夸张了啊!”蔚飞抖着衣服尖叫道,“路上我千小心万小心,生怕弄湿了衣服,可没想到,还是被你小子给毁了。知道的是我被‘啡吻’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栽了呢!”
      “要不是谢忱,我也不会——”男生赶忙掏出纸巾。
      蔚飞一边擦一边摆手:“人家那是悟性高。现在吧,像这样聪慧的女孩子已经很少了。你血口喷水是粗鲁,还反过来诬陷人家,也太没有风度了。”
      男生无语。
      这时慕小霖开始在一旁对我挤眉弄眼起来,左手六右手七的,哼哼哈嘿地唱着《双节棍》。谢忱转着笔扭头,脖子硬得跟僵尸似的,“看给你兴奋的,咋不上讲台表演呢你。”
      慕杰伦不甩她,转身继续:“上次我就发现他俩挺有默契。”
      “上次?”,我想起值日那天被班长为难,然后蔚飞给谢忱的成语接龙添砖加瓦的事,于是赶紧也点点头说,“哦对对对,上次是妇唱夫随!这次不一样,这次是——”
      “夫唱妇随!”
      “喂喂喂,老师可来了啊。”谢忱敲起桌子。
      慕小霖以为这次又要借口堵她的嘴,才没有要停的意思:“得,又来——”
      “来什么啊,慕小霖?”
      刚走到门口的杨雯青只拣了个话尾,不明所以。
      “来——什么来……”
      这下换慕小霖别扭了。
      “哦——对,是买,是买啊杨老师。我……昨天刚买了本英语参考书,根据最新高考大纲编写的,呵呵!呵呵呵!”
      “多做题还是很好的,希望你们在接下来的假期里,也能够如此!”
      一听到放假,同学们开始七嘴八舌起来。
      “什么什么?”
      “放假?”
      “真的假的啊?”
      “学校经多次会议决定,在9月1号正式开学前,给大家放三天假。同学们补课很辛苦,不过我还是希望大家在这宝贵的三天里,除了休息好,仍然不要放松学习。因为开学后你们就正式成为高三的学生了!大家应该知道这对我们来说意味着什么吧。”
      杨雯青喝了一口水,继续:“而且这两天都下雨,也不适合外出,气温又刚刚好,最适合学习了!”
      “我宁可赏雨,也不做题。”慕小霖在下面小声嘟囔着。
      “从明天开始到8月31号是放假时间,9月1号开学。下午还有物理课,我希望这么早说没影响到大家。另外,今天晚上的夜自习停上,家远的同学可以早点坐车回去。一会儿我还有个会,班长负责管好纪律。”
      老杨一口气把话交代完,飘出了教室。
      这下轮到蔚飞精神了:“都说‘好雨知时节,恋爱乃发生’,要我说这三天就该放松放松,好好过一下黑暗前的黎明,是吧谢忱?”
      “小心说惯了卷子上也这么写。”
      “谢大美女提醒的是,不过放假有空吗?腾出一天时间来呗。”
      “干嘛啊又?”
      蔚飞神神秘秘,谢忱瞪了他一眼准备起身。
      “当然是给我补习了,我语文不行,老背错,特别是这古诗词。”
      “姐姐我日理万机,没空,啊。”谢忱不甩这套,扭头问我:“喻然,这三天你回家不?要不就别回去了,来回折腾。”
      慕小霖:“就是就是,你家离学校那么远,学校死变态,每周就给我们一下午的时间休息,还都被排队洗澡给占了。还不如这三天你先悠闲地洗个澡,然后再睡个懒觉什么的,放松放松。”
      我说:“恩,不回了。”
      顿了顿又说,“回多了会想,不过你们可真好,离家这么近。”
      “那来我家吧,我家大。”谢忱抓起我的胳膊。
      “带我带我。”蔚飞不知从哪里又飘出。
      谢忱:“你吃得多,我家可装不下。”
      “刚才不是还说你家大、来、着……”。
      看着谢美女日渐不耐烦的脸,蔚飞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个字几乎听不见。
      “算了,你这几天也得看看书。等高考后吧,我们再好好玩。”我看了眼窗外不减的雨势,喝完最后一口薄荷水。
      好凉,从心底的凉。

      学校门口停满了私家车,下午最后一节下课铃声刚响起,早就收拾好书包的学生们便像逃难似的,涌出教室。
      都说我们学校“一半是监狱,一半是贵族”,一点也不假。
      我跟谢忱和慕小霖道了别,开始慢慢地整理书包。心想着反正也还是要回出租屋的,所以并不是很着急。倒是一路上怎么走,让我有点郁闷。
      正在这时,韩其灼站在门口朝我晃了晃雨衣,说:“我送你吧。”
      “难道是老天爷又听见我心声了?”
      我有点要心花怒放的嘴角,开始忍不住上扬——但是不管怎么说,我不想再做一个只会说谢谢的大傻子了。
      所以这次,我要拒绝!
      但还没等我开口,他就先过来拎起我的书包往外走了。
      哼,又被他捷足先登!
      我假模三道地面无表情,拿起伞的时候,心里却嘿嘿直乐。幸亏我刚才收拾的慢,所以万事急不得,车到山前必有路,吉人自有帅哥助!
      “背好书包,穿上雨衣,腾出手来给我打伞。”
      他递给我一个雨衣的同时拿走了我手里的瓶子,说:“还有这个,你感冒好了,没收。”
      我的雨帽耷拉下来,他笑:“你现在,就像是个红衣小丑。”说完,便向校门口望去。
      我赶紧把帽沿往上抬了抬。
      突然,他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下号码,转身朝旁边的教学楼里钻,我跟在他后面。
      “不好,司机来接我了,咱们走那个门!”
      于是,我们便七拐八拐地从偏门里出来,跟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似的。

      “上车。”
      大雨倾盆,我的脚躲闪着他单车下的水花。看着那些从我身边独自趟过人行横道的学生,不知为何,心情竟然有些不错。我把伞朝他那边挪了又挪,可抓住他衣服的那只手,却怎么也不敢动一下。
      路面积满了水,对面文具店里挤满了人,卖伞的小女孩在店檐下跟顾客讲着价钱,有人看表,有人看天,似乎每个人都迫不及待地想回家。行人的脚步匆匆,司机在车里焦急地等着红灯。
      又是一个路口,红灯变绿灯,车轮翻转。
      一辆的士刚好从我们旁边飞驰而过,“哗”的一下,水花四起。
      我赶紧抱紧了他,同时收住小腿。
      糟糕,歪了歪了。
      果然,我身子本能地开始向后仰去。而在我一系列连贯动作之后,韩其灼的车子也向右偏了过去。轮胎在水面上滑了个完美的直角,我俩一起摔倒。而我手中的伞也随之甩了出去。
      不过,正如我所期待的那样,倒下的那一刻,他接住了我,只是,我卡住了他的脖子。
      他正好被我压在一小洼水坑里,表情囧得有点搞笑。
      “你——你没事儿吧?”我赶忙起身问。
      他抖了抖衣服,又捏了捏脖子,看着我不说话。
      我心想完了,刚才那一胳膊肯定把他给卡疼了,于是便沮丧地转回去拣伞。
      当我再次把伞撑到他头顶的时候,他刚好也握住伞柄。
      我就赶紧把手给抽了回去。
      但好巧不巧地他也和我一样,手也刚好松开。
      于是伞便再次落入了水中,在地上打了个满转。

      雨仿佛下得更大了。
      坚固的建筑物被雨水冲刷着,磨和着,欲成为模糊的流体。
      这时,有背书包的小学生从我们旁边经过。或许在他们眼里,我们就像两个匪夷所思的中二少年,放学不回家,有伞也不打。

      大概只有几秒吧,但实际感觉过了很久,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就这样,我们站在伞的两边,谁也不说话。
      记得小时候幼儿园组织郊游,都是男生一队,女生一队,老师还特别要求我们手拉着手,并排走。还有玩过家家,一个当爸,一个当妈的。可到了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些都理所当然地成为了禁忌。
      长大,真的是一件挺复杂的事儿,我们有了责任,也想得越来越多。

      突然,他拉起我的胳膊说:“反正已经湿透了,走喽”,然后便向前跑去。
      我紧随其后,一边跑一边问:“喂喂!车子,雨伞!”
      他头也不回地:“都随它去吧!”
      又是一辆的士飞驰而过,我们向车尾追去。身后的雨伞、单车,也离我们越来越远,最后都消失不见。
      而身旁这个少年,他横跨两个书包,都淋成落汤鸡了依然能帅出天际。我当时忽然就觉得,要是这样一直跑下去,该多好啊。
      最后,我们跑过了两个小学生。

      “柏喻然,要是咱们能一直这样该多好啊。”他说。
      “一直淋雨吗?”
      “当然不是。”
      我心知肚明的问着废话,他也贼认真地回答了。也不知是他当我傻,还是他自己傻。
      不过我觉得两者都不是。

      房檐下,他把书包重新挎到我的肩上。
      我问:“那你怎么回去?”
      他答:“就是,怎么回去。”
      我笑:“那你也还是得回去。你等我一下啊,我上楼给你拿把伞。”
      他便摆摆手,转身迈入雨中。忽而又折回来,说:“把手机号给我。”
      我打开书包,又忍不住抬头——他的刘海上斜斜挂着几滴水珠,欲滴未滴,和潮湿的睫毛一起流淌在我的视线里。
      “还疼吗?”我问。
      “差点儿就窒息了,你和那的士,一伙的吧,□□暗杀呀!”
      “你才是□□。”
      我弹了下他的额头,水珠便震落。他淘气的眯起眼睛,长长的睫毛“喀嚓”一下,就定格在了我的脑海里。

      刷牙的时候,我觉得屋里有点闷热,将空调调到了23℃。忽然又想起韩其灼给我冲薄荷水时的样子,于是就又升回25℃。
      我对自己说,柏喻然你真的是疯了,难道你忘了吗,你可是要高考的啊!
      正自我鞭策呢,爸妈来了电话。
      “然然啊,在学校怎么样呀?”
      是我妈的声音。
      “挺好的,我们放三天假,我想在这边,就不回家了。”我咬着手指,鼻子酸酸的。
      “开学就真的高三了,不要有太大压力。那你爸跟你说两句啊。”
      “然然啊,关键就在这一年了,不要分心。尽力了,考不上,那是另外一回事,爸爸妈妈在家也不能天天看着你,全凭自觉了啊。对了,可不许不吃早饭,别一年下来,把胃给搞坏了。还有无论什么时候,都要安全第一!”
      “知道啦,放心吧,我是不会分心的。”我说。
      可是这次,却明显没上次说的有底气。

      挂上电话,感觉有点凉。关了空调,假期的空旷之感就混进了我的情绪里。
      若干分钟后,明天将成为今天。
      若干个月后,被我们无比重视的高考,也将成为过去,连同这里面的所有,一起随风。所以柏喻然啊柏喻然——
      我浑身上下如同空调关闭后从百叶里拧出的那最后一股子凉气,丧得歇斯底里。
      好在杨雯青及时出现: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分开了也还是可以再相聚!到时候你们一个个,啊,有的清华有的北大的,多好!所以同学们,现在一定要好好学习!”
      我记得老杨在讲完这段话的时候,全班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她不属于大嗓门的那种,但我们都觉得只要是她讲出的话,永远都是那么有分量。
      她说得对,为什么只想到惨烈?我们才十八岁啊,有的是期待,有的是希望!大势青春才刚启帷幕,黎明前的一点黑暗而已。
      所以这三天,绝对不能放松学习!
      然而电话铃声再次想起,一看号码是韩其灼,我差点跪下。
      老杨,对不住了啊!

      “现在打,是不是有点晚?”他问。
      “没有,我也是刚接了爸妈的电话。”
      “一个人是不是觉得有点孤单?”他说的有些犹豫。
      “恩,有点吧。”我顿了顿,“你现在在家,当然没这种感觉了。”
      “其实,我也和一个人差不多。我爸做房地产特别忙,怎么会有时间陪我。”
      “那你妈妈呢?”
      “我妈在我十岁生日那天就走了,当时是为了给我选礼物。那天商场……着了火。”
      我真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嘴巴,赶紧道:“对不起啊对不起,我不该问的。”
      “没关系,我憋在心里也难受……哦对了,你知道新区逸国商城着火案吗?”
      “知道,听说死了好多人,各大电视台一连好几天都报道呢。”
      “恩,她就是在那次火灾中走的。柱子倒的时候,她正好护着一个小孩儿,自己却……除了一些照片,她留给我的,就只剩下这个名字了。”
      他有些哽咽。
      “其实当初他们在给我起名字的时候,我妈就执意要将我爸起的斟酌的酌换成灼热的灼,因为她觉得我是她的希望,她希望我像太阳一样……可没想到她偏偏就死于火灾。”
      “后来,亲戚们都说,这名字太晦气了,得赶紧改掉。我爸却不肯,他说毕竟希望和太阳,是我妈的理解。”
      “再后来,我爸就再婚了。其实阿姨对我挺好的,她因为有心脏病不能要小孩。也就是因为这一点,她丈夫在跟她结婚不到半年,就把她给抛弃了……虽然她把我当亲生骨肉一样对待,但我还是觉得少点什么。”
      “如果幸福是一颗糖,那中间的内核永远是空的,就像没有了夹心一样,是吗?”我问。
      “是的。”
      电话那头开始沉默。
      而我,在经过刚才那一番对话后也开始小心翼翼起来,不敢冒然再开口。
      过了一会儿,他才慢慢地说:“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跟你说这些,不过要换做别人,我肯定不会说。”
      我想安慰,又觉得还是算了吧,万一再说错什么怎么办。
      可也不能这么一直干巴巴地待下去啊。
      于是我犹豫了一会儿,故作轻松地说:“你这家伙,怎么总能让我哑口无言呢?”
      “哦,是吗?这不是挺好,反正我喜欢。”
      ……
      本来还挺沉重的心又欢腾起来,我赶紧道晚安。

      “怎么不挂电话呢?”我问。
      “我在等你挂啊。”
      “我……只是……那好我挂了啊……真挂了啊……”我开始吭吭叽叽,“那要不这样吧,你数三二一,一起。”
      他开始数数。可我没等他说完就先挂了,然后便把头蒙进被子里。
      那晚,我的心跳得很快,剧烈到涉足梦境。
      真的,我做了一个梦。那是我儿时就读的小学,靠近一小片操场,但它在梦里已经荒芜,四周的围墙已经不见,有秋千的一面是一条河,不死寂也不翻滚,上空有无数条电线,有的绝缘层已经开裂,火花嗞嗞。
      那些电线相互穿插,一直延伸到远处一个像是小岛的地方。
      偶尔河中跳起鲨鱼一样的东西。而我则像鸟儿一样一直朝小岛飞去,尽量不去碰那些可能有几万伏高压的电线。
      可是越飞,那岛就离我越远,最后让我找寻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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