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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15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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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还是轰轰烈烈的来了,感冒也是。
每天早上起来都会失去嗅觉,脑壳与血液像是要竞相疏离。当药片混着稀粥一起流进喉咙的时候,我感到全身浑浊无比。
为了尽快好起来,我很奢侈地请了一个星期的假,每天下午两点去医院打点滴。
微薄的天光浅浅洒在柏油马路上,它们在上面伸了个懒腰之后便回去休息了。空气,又恢复成了清冷的固状颗粒,跟感冒冲剂似的,我只想快点逃离。
道路两旁堆积起混进了一天车马尘埃的雪,中间有些泥泞的路面上,则覆起一层薄薄的冰。过马路时,我小心翼翼地踩在上面,感受着鞋底与灰白色冰渣吱呀冲撞的分分离离的声音。
路过一家叫“冬天的童话”的时候莫名感到有些眼熟,走近一看才发现,原来是之前那
个餐厅。店里传来了好听的歌曲,《Love Will Tear Us Apart》。
记得生日那天,我来到“秋天的童话”,远远就看见韩其灼站在门口的景观花池边,双
手捧着个粉红色的盒子,样子有点傻。
我笑问:“沉不?”
他指指旁边一株巨型仙人球说:“比起这个,还好。”
当我吹灭蜡烛的时候他打开了那个盒子,里面是一件黑色及膝羊绒大衣。
“试试看吧,希望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你能穿着它,然后咱们到实验楼楼顶堆雪人怎么样?”
我转着眼睛说:“你想冻死我啊。”
但还是点了点头。
“这不是还有我呢嘛。”他张开双臂。
我装傻问为什么,他转而捡走蛋糕上的蜡烛,笑而不语。
出门的时候,他指着店名对我说,你看这周围有一个框框,字板是插进去的,可以随季节的变化而随时更改。
回忆仍在继续,我裹了裹围巾,离开“冬天的童话”。
走在风里,也穿梭在越来越冷的记忆中。
就在不久前,韩其灼的爸爸找到了我。
那是某天下午放学,我被一个长相年轻、气质出众的女人叫住,她是韩其灼的后妈,之前我送薄荷水的时候见过——在通往书房的走廊里,她从某个房间出来,看见我的时候什么都没问,只是微笑,然后点了点头。中间她有端果盘给我们,站在门口让韩其灼递进去。
当时我还在想,果然亲妈和后妈是有区别的,要换作我妈,那一定会进进出出地忙个不停,然后再问上一百个问题,才不管我方不方便乐不乐意呢。
“你就是柏喻然吧?我们见过面的。”
我回过神,点头问候:“恩,阿姨好。”
确认过身份后,她老公就闪亮登场了。
一般大佬都是这样,办一件事前,都会先让其身边的亲信探探风。
韩父的气场和“黑雨伞”很配,但声音却很慈祥,他说:“你好,我是韩其灼的爸爸,想找你聊聊,可以吗?”
我说行。
“那就车上说吧。”
怎么,还要上车?
我僵在原地,心想着我不会就此被暗杀,香消玉殒了吧?
不得不说有一瞬间我还真是这么想的。因为我爸总说,在外面不要和陌生人说话,特别是叔叔!
于是我不知从哪儿来的勇气来了句:“要不就在这儿说吧,您有什么事啊?”
韩父笑:“其实叔叔阿姨找你,是想请你帮一个忙。”他顿了顿,“是这样的,其灼他应该有跟你提过亲生母亲的事吧?”
“恩,不过听说已经走了……”
“所以这个忙,也只有你能帮上了。”
我眨着眼睛,等着韩父继续。
不知过了多久,反正我觉得还挺久的,他终于再次开口,只不过这次,他的“战线”拉得有点长。
“其灼想他妈妈的时候会一连好几天都不说话,特别是跟他现在的母亲——”
我看了看旁边那个“现在的母亲”。不过韩母很和蔼,冲我点了点头。
“可是最近这孩子不再像以前那样总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了,而且对他现在的妈妈,也变得亲近起来。这些,叔叔都应该好好谢谢你!”
我赶紧摆手。
忽然就想起那个风筝,很想说叔叔,咱们见过面的。
但是我没有。
“这孩子从小脾气就倔,不听劝,以前除了他妈妈,谁的话都不听。但我发现你的话他是能听进去的,呵——”他笑了一下,细细地皱纹铺在眼角,但很快就消失了,“也都怪我这个做父亲的,太失职了……所以孩子,就帮我劝劝他吧——”
原来是这个。我以为是接着刚才的话题,便直接说道:“成,没问题!叔叔您也别太自责了。”
但是韩父给了我一个大喘气,然后说:
“劝劝他,让他同意出国吧!”
我:????
“那我就先谢谢你了啊,孩子!”
这下他倒是衔接得贼快。
叔叔,您是故意的吧。
最残忍的不是分开,而是分离。
我已记不清自己当时是怎么和他们道别的了。只记得那天很冷,风擦着耳朵呼啸而过。我将身体任性地贴向那些飞舞的雪片,或撞击它们,或从它们边沿擦过去。
雪贴在脸上的时候,泪痕的热度刚刚好与它们的冰冷相纠缠,中和出一种透明的液体,它们一层一层地滑下来,我用冰凉的手指一次次地拭去。
我是一口气跑回小屋的,靠在卧室的墙壁上,嘴唇已经疼得像裂来了口子一样,于是又赶紧接了一杯水灌进喉管。
心底,马上就结起了霜。
我倒在了床上,没有了一点力气。
半夜还被噩梦给惊醒了。
天色苍苍,光线恰好亮到能使雪色失去荧光的程度,我的各种思绪也开始相互冲突,激烈得如同几个小时前与那些雪片的冲撞。
然后不知什么时候我就又睡着了,亦或是没有。
下床,洗漱,上学。
提不起精神,也感觉不到倦意。
之后我便给杨雯青请了假,也给韩其灼发了短信,并彻底关了手机。
“我回家几天,感冒了,得休息休息。”
那是我第一次对他说谎。
一些不知名的雪片此刻又被蓝色的幕布抖落,我回过神,抬头看天。
不是说要放晴吗?
红色的十字标志就闪烁于头顶,在轻飘飘地白色建筑中间显得格外醒目,我呼出一口白烟,急切地想要走近这个清醒的“醒”,盲目的“目”。
注射室里暖气十分充足,一路走来,我觉得鼻子已经冻得麻木,早就没了知觉,刚进去的时候,还打了个喷嚏。
这是我第一次输液。
以前我妈总说,宁吃药别打针,宁打针别输液,药性强,对脑子还不好,影响学习。
自打上了高中以后,我的生活里就冒出了许许多多影响学习的东西。
我伸出手臂问大夫:“疼吗?您清点,我特别怕疼……”然后,就莫名哭了出来。
其实大夫还没抹药,他正举着个棉签看着我,不过在愣了半秒之后就稳稳地落了下去,划了两个浅褐色的小圆圈。
旁边小女孩拉拉我的手指说:“姐姐别怕,这个不疼。”
我摇摇头,哭笑不得。
“恩,姐姐不怕,姐姐什么都不怕。”
不过当液体从针孔里流出、慢慢潜进血脉的时候,我还是突兀的抖了一下。小女孩的妈妈向医院借了个空的输液瓶,灌满热水递给我,一阵暖意。
我转过身,看见对面影楼的玻璃上画出圣诞主题的喷雪泡沫,店员刚刚在橱窗里放进一棵圣诞树,那上面,悬挂着黄色的星星灯。
终于,我在心里说:“韩其灼,我想我可能无法兑现和你一起堆雪人的承诺了。”
输完液出来的时候,已经六点多了。不知不觉又走到学校门口的柏油马路上,有学生三三两两地朝附近的商业区走去,而我则逆着他们,走向实验楼。
雪还在下,空无一人的操场上,一扭头,便能看见自己那一排脚印。
我拾阶而上,竟忘了黑暗。
楼顶还是没有锁,轻轻一推就开了。
眼前的雪面有些凹凸不平,而眼前的韩其灼,更是让我觉得不真实。
我站在原地,不远离,也不靠近。
“喻然,是你吗?”他显然比我还惊讶。
“你怎么在上面?”我问。
“从前天下雪开始,我每个晚自习前都会来,中间给你打过电话,但都是关机。对了,你在家休息得怎么样啊,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该不会——”
“对不起……”
就这样,在此之前下过的所有决定和决心,都被这周而复始的雪一片一片地没了踪迹。
那个因矛盾和委屈幻化作的倔强,也变得柔软无比。
我的鼻子很酸很酸,下一秒就想哭,可是我忍住了,因为我很怕他问我为什么。
而他似乎什么也没看出,指了指旁边摞在一起的一大一小两个雪球说:“还愣着干嘛,都给你留着呢,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我问:“可是这里除了雪,什么也没有啊。”
他晃了晃手里的盒子说:“用这个!”
我走进一看,是巧克力味的雀巢威化。
我用小刀将威化饼干切出三个三角形,把其中的一个角磨圆。
他撕开另一块儿威化递给我问:“冷不冷?”
“恩。”我点点头。
“很快就好了。”他说,然后便用脚开始在旁边的雪面上划着什么,“我要给我们的杰作取个名字。”
我随着他的脚步,念起地上的字母:Q、I、Y、U。
“什么?奇遇?”
“是其喻。”
这时不远处,晚自习铃声响起。
我站在楼台的边沿俯视操场。下面干净而平坦的雪面上开始有移动的暗影,教学楼前有几个学生还在滚雪球,铃声落下去了很久,他们才进去。
而我也准备下去。
就在我转身的那一刻,韩其灼在我身后喊道:
“看,我们的雪人,是最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