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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南城篇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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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烛光摇曳,映出一个橙色的娇小身影。那身影迅速把门关上,用一个火折子点亮了手里的灯,移步来到我的面前。
“竟然是你?你就是娘送给我的解药?”她略带惊讶。我才抬眼注意我面前的女子——一身橙色的抹胸露腰拖地长裙,发髻梳成复杂出彩的凌云髻,饰满珠花。脸上的粉几乎可以刮下来糊墙,再配上满身的香粉味,标准的青楼女子装扮。若不是细瞧,我几乎就要认不出她白日里在客栈的清秀面容。
那我身处的,大概就是客栈掌柜口中的花楼。她就是那个凡妖之胎。
她伸出手指,抬起我的下巴,手上的酒味和劣质香水味冲进我的鼻子。让人浑身上下都想抗拒。
“你说,南公子是不是喜欢你这张脸?”
她叫什么来着?哦,海棠。不过这副模样,怎么配得上娇中带羞的海棠花。真是作践这名字。
她故作天真无辜状:“他怎么就扔掉了我的信呢,他连......看都不要看我一眼......你说,我把你的脸割下来贴在我的脸上,他会不会就喜欢我了?”
南羽还扔掉了她的信?什么时候的事,到底为何?平时路上美人瞧的不少,真送上门一个竟然不要。
还未想清,海棠抬起手对着我的脸,给了我一个巴掌。毫不客气。
脸上火辣辣地疼。
下巴又被她的手捏的紧紧的,似乎要把我的脸捏成碎片。我艰难地挤出一个微笑,眼中尽是对她的嘲讽:“你再往脸上糊两层粉,也只能供下流男人取乐。南羽怎么会看你一眼。”
话毕,她手的力道又重了几分,一双美目瞪的几乎快要从眼眶中跳出来。布满眼的血丝,与浓艳的口红,配的刚刚好。绝配。
看她被我气的这副丑态,我乘胜追击:“你猜,他是不是因为你长成这副丑样,才不屑于多施舍你一眼?”
我自认未把话说全,留给了她十足十的自我想象空间。
沾满交杂气味的手慢慢松开了,只在我的脸上留下五道深红的手指印。她忽然大笑,狰着脸踉跄地后退两步,伸手打乱自己的头发,把一头的珠花全部拔下狠摔在地上,任由如瀑的黑发散乱垂落。
她又伸手一把扯下我头上的簪子,看着乌发披至腰间的我,喃喃道:“好......好......这样你就和我一样了,不......不对,还是不......不一样......”她站起来,像发了疯一样狠狠踩踏掉了一地的珠花,“没有人生来就喜欢做花楼女子!也没有人愿意生来就带着怪病!可是我又没有办法,凭什么你们一个个都比我好,凭什么!凭什么......”
她喊的皱眉,额上显露出深深的皱纹。
果然,凡妖之胎,衰老的这么快。
父母和身份都不是她可以选的。如果可以,她应该也不想要做花楼女子,不想要成为怪物。况且她生的美貌,看着自己的脸因为这毛病一点一点衰老渐丑,焦虑、害怕、怨恨充斥了她的内心,已然把她逼得近乎疯狂。
花季少女,豆蔻年华,如何能接受这样的命运。
确实可怜。
可是你的可怜,凭什么要我来给你填补。
这世上不是只有你可怜。
她狞笑着走近我。我的脸上疼的钻心,她手上拿着那支从我头上拔下的簪子,簪尾鲜红欲滴,一直从我的眼角划到颈边。
划的很狠,所以很深,也很痛。
一支簪子到了她的手上,是用来毁别人容的。
“你是可怜,可是你,凭什么要让别人和你一样可怜,来作为你难过的发泄。”
脸上血流的厉害,可我已经疼的麻木了。我可以想象到,现在自己面容的狰狞与恐怖。我知道那张曾经被誉为倾国倾城,胜过山川大海、日月星辰的脸,现在一定让人看了不寒而栗。
倾国倾城,胜过山川大海、日月星辰。
这句话很熟悉,只是我不记得是在哪里听见的了。或许是一千岁以前吧。
现在留着一张漂亮的脸没什么用,在花楼里除了出那种事也只能出那种事。脸毁了就好,一了百了。
“我看你现在还怎么去勾引别人,哈哈哈——”她拿出小刀,又在我的手腕上狠狠剜了一刀。鲜血如注,流入她手里的碗。
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像我这样不务正业整日嬉闹的人,怎么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此镇定,毫无畏惧。或许天性使然,又或许是以前的我是这样的。
脸上和手上的伤口让我疼的几乎无力说话。海棠拿着一碗血摔门而去。
南羽,絮同。你们什么时候能找到我......
......
细碎的阳光从窗缝里透进来,在地上留下几道痕。我已经不知道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待了多少个时辰了。浑身血污的我尚未恢复。
身上很疼。
我的左手捂紧了右手腕上的伤口,仿佛一松开,又会血流不止。仙人到底也是血肉之躯,流血太多,只怕日后恢复缓慢。
我动了动手指,不经意触到一个冰凉的东西——是那支毁我容的簪子。海棠自顾自拿着碗出去了,一地的珠花都没顾得上捡,更别说是一直沾满血腥的簪子。
摸索着拿起那支簪子,强忍伤口上的痛,我迟钝地割开了绳子,踉跄地站起来往门口走。
门锁上了。一脚踹开只怕打草惊蛇。
就是没锁,我也不能蠢到从大门跑出去。
秉着这样的想法,我打开了窗户。
窗外的阳光照进来,许久未见天日的我感到有些刺眼。
一、二、三,大约是三层的样子。我虽仙气微弱,但到底仙骨仍在,从三楼跳下去应该是死不了的。
忽而,我瞥见了一个身影。
很熟悉。
他也看见了我。我站在窗前,看着下面的南羽。他抬起头,目光定格在我身上。
片刻,他使了个诀,瞬移到我边上。
他本想抓我的手腕,看见我的伤口便停了手,轻轻抬起我的手臂。
“怎么弄成这样?”
他有些失声,随即又正常道:“师父收了你这么个弟子,一世英名都毁在你身上了。”
“才没有。”
我低着头,尽量不让自己的脸印入他的眼中。只是满身的凡人血早已凝固,算不上鲜血,伤不了他,便不知何由地走近了他一些,双目没由来地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他伸手靠近我的伤口,指尖萦绕着一道青色的淡光,缓缓进入我的伤口。脸上的刺痛感荡然无存,清凉感久久环绕。他终于放下了手,目光又转向我的手腕。
摸脸,伤口已经好了,光洁如初。
他用直接渡修为的方式给我治了伤。这是最损修为的治疗方式。
有的仙人天资良好,有的仙人勤奋认真,因此仙人的岁数与修为往往是不成比例的。像南羽这样勤奋又天资好的,炼一天至少比寻常仙人多积五日修为,或许还要更多。他如今直接渡修为给我,只怕这一下要损数十年的修为。
说来南羽的天资确实好的惊人。不知道他父母是谁,能生出这么好天资根骨的他。
见他有意要治我手腕上的伤,我把手抽开,藏到身后:“别了,渡修为多浪费啊,回去找二师兄施个术一下就好了。”二师兄修的是医道。
门“砰”的一声被打开,琵琶妖和海棠在五个大汉的簇拥下走进房间。
“娘,刚刚想过来再割她一刀放碗血,就瞧见有人。你看,我没说错。”
那五个大汉手中各执一小桶凡人血,南羽把我护到背后,一脸淡然。
我凑近他耳边轻声道:“我跟你说,那个碰上就......”
“我知道。”
琵琶妖还是一脸自信。估计是和没有法力的凡人混久了,天高地厚都不知道了。
“南公子,我......我......”她欲讲话,一眼看见我完好如初的脸又惊讶道,“你......你的脸,我明明......”
她还想再说什么,一把青光灿烂的流光剑直插入她的胸口,生生把她震到了门边,吐出一口血。琵琶妖显然没有料到南羽如此无惧,不顾凡人血的威胁就伤了她的女儿,当即令那五个壮汉泼血。
南羽衣袖轻轻一挥,门边还未缓过神来的海棠被他隔空拖到面前,挡了所有泼来的血,重重摔在地上。
现在她满身血污,比我还脏上三分。我还未笑出来,眉毛又拧成了新月。手腕的伤口被我一动两动,又扯开的伤口不住地往外冒血。
五个壮汉被流光剑打下了楼,琵琶妖拼命挡住南羽的法术,扶起地上奄奄一息一直喊娘的海棠。不过她那点儿修为不及南羽的万分之一,以卵击石,结果可想而知。
“不与你玩了。”
顷刻间,她的法术被压制到胸口,流光剑从背后贯穿了她的胸膛。南羽将剑召回,她胸口只剩下个不断往外冒血的窟窿。海棠被吓得瞪大眼睛,爬向琵琶妖:“你们......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南羽又一挥手,这座楼内顿时火光四起。
海棠的脸上,不知什么时候布满了流血的疤痕。
南羽果然干得漂亮。
一个凡人被流光剑刺了一剑,和她娘一样,活是一定活不成了。只不过海棠倒还好,凡人死后魂魄到阴界,还可以入轮回道转世投胎。可琵琶妖是妖界的妖者,与天界的仙人一样,死后魂飞魄散,再无重回世间之缘。
我正想夸南羽两句,整个人却没有力气,慢慢退了两步才站稳。方才站的位置积了一摊血,全是从手腕上滴落,我却执迷于观战全然不觉。
南羽转过来,清清楚楚地见着了我苍白的脸。嗓子哑的多讲一句话都疼,我实在站不住了,直直朝他倒去,顺势跌入他的怀中。
“好点没?”
手腕不再麻木,只是微微还有些疼,血自然也止住了。
又渡修为给我,难道嫌修为太多。
我想按下他的手,一个小小动作却似乎用尽了浑身力气。他收回手:“就帮你止血。”
可血不流了,我的手腕也不那么疼了。
他将我抱起。我闭上眼,耳边听见御风而过的声响。这种感觉,这样的怀抱,很熟悉,好像是在哪里遇见过。
“南羽......”我睁开眼,想问个究竟,却蓦然想起,他总是很小心地避免告诉我以前的事情,就急急停了嘴。无缘无故叫了他一句又不好,于是我话锋一转,道,“你是怎么找到楼下的?”
他抬眸,看向我,一向被嬉皮笑脸占满的双瞳难得透出温柔感:“你仙气暂失,可仙骨还能透出微弱的仙气,我细细循着,便找到你了。”
“南羽——”
“怎么了?”
“你是狗......吗?”
分明地感受到,紧抱我的双手一顿。他的双目流露出想要把我扔下去的神色。于是伸出未受伤的手臂,愈发搂紧他。
想扔我,没门。
他挑眉道:“看来你精神好的很?”
“不好不好。”我忙转移话题,“这不是回幽兰坞的路,我们去哪?”
“客栈。”
我才想起来还有絮同。在南羽找到我以前,我以为法力暂失的絮同会先被他送回幽兰坞。
看来是没送,直接就来寻我了。
记得有一回,我问南羽,为什么他的剑唤作“流光剑”,他的回答是——
“世人描述剑时,常会用到‘流光溢彩’、‘流光剑影’、‘流光潋滟’等词,作为对剑柔彩虹伟的描写。吾剑名‘流光剑’,那这些就都是在称赞我的剑了。”
我当时嘲他不要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