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合集》怀狸

7、公主X内侍

　　　　 十五岁这年，合璧的及笄礼办得很隆重，楚王邀请几个邻邦共同祝贺，大楚京城都变得格外热闹。

　　合璧没有母亲，楚王请了太妃为她上簪，铜镜中的女子云鬓雾髻，明眸皓齿，樱唇微抿，不点而朱，风华绝代。

　　她穿着华丽的衣衫，戴着名贵的珠宝玉石，可是心中却隐隐有几分不安。

　　她听说，父王借着她的及笄礼，请了大楚周边几个国家的使臣，很是热闹。

　　其中就包括父王让她见过的赵国三皇子赵洪章。

　　父王最近的心情不是很好，因为大楚的军队自开春起就连打了好几场败仗。

　　赵国从前同大楚交好，今日两国边境却时有冲突。

　　合璧眼睁睁地看着父王忽然一下子苍老了下去。

　　她原本只想小办，只和父王以及她宫里人吃个饭就好，可是父王却说不够隆重，一定要大办。

　　合璧想让父王开心一些，因此她也没有强求。

　　过了吉时，合璧终于绞完面，上了簪，便由太妃引着往大殿上去。

　　她款款而去，楚王坐在王位上，显得很是威严，使臣们坐在大殿两侧，位于首位撑着扇子浅浅而笑的人，正是赵国三皇子赵洪章。

　　合璧朝楚王行礼，然后随着太妃坐下。

　　她觉得身上的华服与朱钗有千斤重，与众人打量她的目光混合在一起，沉重地让她喘不过气来。

　　合璧微微垂眸，只低头饮酒不说话。

　　好在场上并没有人太关注她，合璧小坐一会儿，便借着醒酒的名头，想要出去躲一会儿。

　　她有些心烦，屏退了身边的人，斜倚栏杆，望着灯火辉煌下静水流深的池水发呆。

　　她好像真的有些醉了。

　　也不知道谢衎此时在干什么。

　　他一定在替她誊抄文书，替她整理那些放乱的笔墨纸砚。

　　谢衎总是比她细心。

　　合璧忽然微微笑了起来。

　　方才在殿内压抑的感觉烟消云散。

　　“见过合璧公主。”

　　来人声音浑厚，带着笑意，合璧却被吓了一跳，微微睁圆了眼睛。

　　是赵洪章。

　　合璧皱了皱眉头，没说话。

　　赵洪章笑了笑，轻轻摇了摇扇子，低声道：“看来公主还记得我是谁。”

　　合璧微笑，“本公主记性好，宫里的猫猫狗狗都从来没认错过。”

　　赵洪章见她口齿伶俐，不似他第一次见她时那样沉静，只觉得有趣，因此也不介意她话中的不敬，只说道：“公主似乎别有深意，这可不是待客之道。”

　　这话在合璧意料之中，她不冷不淡地说道：“遇见闺阁女子而不避开，似乎也不是君子之行。”

　　赵洪章看她一眼，“如是吓到公主，在下向公主告罪，只是方才瞧见公主眉眼盈盈，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因此不忍出声打扰公主。”

　　合璧愣住了，她抿唇，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闲暇时不自觉地想起谢衎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

　　只要一想到他，她就觉得很安心，可以忘记一切烦恼。

　　赵洪章见她不说话，也不在意，只是轻声笑道：“公主已经及笄，不再是孩子了，也应当知道，楚国如今形式不容乐观，而公主身为王上最宠爱的女儿，势必要联姻的。”

　　合璧听到联姻二字，神情有些恍惚，但她仍然不忘记反问眼前人，“那又如何？”

　　赵洪章看她一眼，“赵国一向与楚国交好，父王多次向楚王提起联姻一事，这次你父王松口了。”

　　合璧闻言，只觉如晴天霹雳。

　　她不敢相信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她一直心存侥幸，父王那么宠爱自己，也许就不会让自己去联姻。

　　可是现在，由一个外人告诉她这样的消息，打破了她所有的幻想。

　　赵洪章看着合璧的反应，只觉得这位公主比他想象的更为坚韧一些，没有意料之中的失态，只是安静地站在他面前。

　　合璧从震惊中平静下来，好像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

　　因为本就是意料之内的事。

　　父王虽然疼爱她，算得上一个慈父，可是这世上的宠爱或感情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她拥有宠爱的代价，就是在必要的时候替父王分忧。

　　但她终究还是人，是人就会明知一切理所当然，但还是伤心难过。

　　合璧问：“赵国有三位皇子，不知联姻的是哪一位？”

　　赵洪章微微一笑，眼底露出势在必得的情绪，他低声道：“不瞒公主，在下的两位皇兄都已经有正室，父王的意思，不能委屈公主做侧室。”

　　合璧神色未变。

　　她静静看着眼前人，虽然出身王室，满身风流，生得也不算丑，可是眼底的算计却瞒不过别人。

　　这是一个充满野心的男人。

　　他不会甘心只做一个皇子。

　　合璧短短十五年的人生里，见过的大多数人都像赵洪章一样，眼里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欲念，包括她的父王，可只有一个人，似乎永远无欲无求，财富地位名誉似乎都勾不起他的兴趣。

　　那就是谢衎。

　　见过的人越多，合璧就越能看到谢衎身上的纯粹，干净，像是一颗未经雕琢的璞玉，质朴却又动人心弦。

　　合璧想到那人，微微走神。

　　她回过神来，问眼前人：“三皇子能为了大业，娶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做妻子，并且与她相敬如宾一生吗？”

　　赵洪章很意外合璧能问出这样的话，但他直言不讳：“当然可以。”

　　女人而已，喜不喜欢娶回来放在家里就是了，但是婚姻维系的利益关系，却是实打实的好处。

　　他又补了一句：“何况在下对公主，并非无情。自从当初第一次见到公主，就为公主的风度所痴迷，公主之容貌风度，世所罕见，又有谁会不爱呢？”

　　合璧静静听着眼前人的话，并没有当真，她只是嘲弄地笑了笑，两只梨涡也不似往日那般甜，而是蕴藏着一丝冷冰冰的意味。

　　谢衎就静静地站在远处的樟树下，仿若一尊巨石，夜风将他的衣袖微微吹起，浮起一丝丝凉意。

　　谢衎从一开始就知道，明月短暂照亮淤泥之后，便会拥抱大地，去到光明的，属于她的地方。

　　只是他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快。

　　他这片晦暗的，没有希望的淤泥，终究会在漫长的黑暗中干涸，然后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