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合集》怀狸

5、公主X内侍

　　雷鸣闪电迅疾照亮大地，一瞬之后又消散，只余下鹅毛大雪铺满静谧的楚宫。

　　谢衎的面庞在那倏忽的亮光之后，恢复了黑暗沉寂，他站在廊檐下，似磐石，最终只晦涩道：“公主。”

　　这声呼唤轻如呢喃，含了一丝无奈，隐在雪夜的风声中，合璧差点就错过了。

　　她咬了咬唇，裹着被子慢慢转过身，摇摇晃晃的宫灯投下游离的昏黄火光，她透过眀纸，瞧见了那人坚毅的身影。

　　一如初见。

　　合璧停止了哽咽。

　　她凝望着那人黑乎乎的影子，却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谢衎很了解她，熟知她每一个细微的情绪，几年来的陪伴，似乎都是他在照顾她，包容她的任性。

　　她有时觉得自己可怜，没有母妃的疼爱，父王虽然疼爱她，可是父王有很多子女，能够分给她的时间不过是万万分之一。

　　她也不敢去想未来，假如楚国需要她，父王会不会毫不犹豫地牺牲她。

　　可是谢衎，他却什么都没有。

　　她好像从不曾了解过谢衎。

　　合璧从没听谢衎说起过他的家人，他的过去。

　　他的伤心或是难过，只有深沉的夜色知道，就连她也只能偶尔窥得几分。

　　谢衎对她太好，可是她对谢衎的好却是有限的。

　　她有时在想，是不是自己太过自私任性，她将谢衎看得太过重要，是否给他带来了不变，使他平添负担。

　　这个问题，合璧想了很久，却没有答案。

　　她闭上眼睛，不去看门口那个挺拔如松的身影，轻声道：“谢衎，你回去吧。”

　　门外的身影僵了片刻，却没有听她的话离开。

　　合璧见他不走，也没再出声。

　　她擦干泪痕，渐渐恢复了平静，将身子埋入有些冰冷的被褥，只轻轻说了一句：“谢衎，我没事，也没有生你的气，我只是，需要好好想想。”

　　谢衎愣了一下，身姿依旧挺拔。

　　他没问合璧在想些什么、

　　他想起老内侍说的话。

　　她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谢衎明知道她越早明白越好，但在深夜秘而不宣的私心里，他又希望这一天来得晚些。

　　合璧就这样带着满怀心事睡去，次日她醒的时候，外头深蓝色的薄雾还未退去，谢衎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走的。

　　合璧梳洗过后，便带着侍女去了内侍监那里。

　　合璧不是个有耐心的人，若是往日，她肯定直接让人寻找谢衎的卷宗，但不知道为什么，她不想让别人知道她在查谢衎，或者说，她不想让别人知道谢衎的过去。

　　合璧翻了很久，终于看到了谢衎的名字。

　　卷宗之上，内容经历无可指摘，年幼丧父丧母，家中也没有能倚靠的亲眷，因此入宫。

　　可是合璧直觉，真相不是这样的。

　　虽然谢衎有意隐瞒，但合璧仍然能寻到蛛丝马迹。

　　十二岁的谢衎，那时在宫中已经待了八年，在做她的贴身内侍前，他在马厩当差，接触不到文字书籍。

　　但十二岁的谢衎在教她写字时，字已经颇有风骨，那是从小练就的，刻在骨子里的标志。

　　卷宗上的身世，应是伪造。

　　合璧合上卷宗，她知道，如果想要知道答案，只有去问谢衎。

　　但她没有那样大的信心，也不觉得只要她问，谢衎就会告诉她。

　　那就这样吧。

　　那一瞬间，她忽然想得很明白，很透彻。

　　谢衎的过去，他若不开口对她说，她便不问。

　　这世上有的是生离死别，沧海桑田，能抓住当下转瞬即逝的快乐已经很难，为什么非要去触及晦暗的过去。

　　过去倘若有人对谢衎好，她只会替他开心。

　　倘若他的过去只剩凉薄，那从今往后，自然有她对他好。

　　合璧想到最近谢衎的躲闪，开始反思自己，她有时的确任性过头，她太过在意自己的感受，忽略了谢衎的想法。

　　如果谢衎为她的过度亲昵而烦恼，那么她也可以给他自由，远远地看着他就好。

　　谢衎是个完整的人，是自由的个体，他不该成为她的附属，为了她的情绪而活。

　　他与她是平等的。

　　合璧想清楚了，心情又好了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她忽然很想见谢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