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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公主X内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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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璧到雍和宫的时候,楚王正在召见赵国来使,此次赵国派来的使臣不止有赵国大臣,还有赵国的三皇子赵洪章。
赵国使臣来的时机实在巧妙,合璧之前听宫人说过,老赵王从开春那会儿就病得厉害,这个月恐怕是更不好了,赵国适合作为继承人的皇子无非只有前三个皇子,大皇子虽是嫡长,但赵王后生完他就难产而亡,大皇子也一直病恹恹的,而二皇子虽然健康,母家出身不过小吏,唯有三皇子,母族强盛,身强体壮。
此刻三皇子赵洪章出使,目的不言而喻,无非想得到父王的支持,回赵国夺嫡,增加筹码。
合璧对政事不感兴趣,她只担心父王饮太多酒,之后又脾胃痛。
内侍传唤过后,合璧便进了大殿,殿内富丽堂皇,已经开宴,她父王高坐王位,赵国使臣在下方分列而坐,离她父王最近的约莫就是赵国三王子赵洪章,隔得太远,她也没瞧清楚这位皇子长得什么模样。
合璧只扫了一眼,并不关心那群使臣,只是恭敬向父王行了礼,道:“合璧见过父王。”
楚王见最宠爱的女儿来了,粗犷的面上也带了笑意,吩咐内侍赐座。
合璧摸不准她父王的意思。
按理说,召见使臣这样重要的事情,她不该在场的,但父王不仅不避讳,反而给她赐座,位置正好面对着赵国那位三皇子。
她心中虽疑惑,但却就坐了,朝着赵国使臣微微颔首,便算是打过招呼了。
这回她瞧清楚了赵洪章的模样,这位皇子长了一张国字脸,看起来二十出头。
合璧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脑海中出现的人影竟是谢衎,眼前人和谢衎比起来,似乎是谢衎的容貌更出挑,谢衎眉眼深邃,却并不显得粗犷。
合璧垂眸,依然能感觉到来自对面打探的目光,她微微蹙眉,心底有些不悦。
但她到底没出声。
楚王笑道:“这是寡人最小的女儿合璧,还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让使臣见笑了。”
赵洪章却笑了笑,眼底带着欣赏,由衷道:“公主殿下端庄淑华,大方得体,何来见笑。”
楚王闻言挑眉,“哦,看来三皇子倒是赏识合璧,算起来,当年寡人初见你时,你还是个孩子,如今已成威猛少年,与寡人的合璧也不过差了八岁。只是不知三皇子眼下这个年纪,是否已经定下哪家淑女了?”
赵洪章微微一笑,朝合璧看了一眼,少女雪肤花貌,一双眼睛如秋水粼粼,虽然年纪尚小,但已经能见绝代风华。
他收回目光,回楚王,“洪章一直忙于政务,无心儿女私情。”
楚王听罢大笑,不由得举觞邀赵洪章同饮。
合璧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她的目光转向父王,不由道:“父王今日饮酒太多了些。”
楚王自然知道女儿担心自己,他摆手示意自己无事。
接下来合璧只听两边说着政事,不由觉得十分无趣,她起身告退,出了大殿任由冷风吹过自己的脸颊,隔着不远处,她听见两个宫女在廊下议论。
“听说赵国这位三皇子此次前来是要与我国公主联姻的,也不知会挑中哪位公主。”
“听闻王上十分看好这位三皇子,估计是要将最宠爱的公主嫁过去了,而且这三皇子年过二十在赵国没有还没有姬妾,这样的人哪里找。”
“我们王上最宠爱的是合璧公主,可合璧公主才十二岁,三皇子可整整比合璧公主大了八岁。”
另一个宫女笑了笑:“那有什么,之前也不是没有先例,前朝的昭华公主不也是十二岁嫁了上任赵王?”
合璧渐渐听不清那些人说话的声音,她迷惘地看着日薄西山的楚宫,紫红的烟霞挂在天际,为大地投下一抹仓惶的光芒。
她此刻不敢深想父王今日叫她来的原因,也不敢回想大殿之上两人的对话。
她不是不知道大楚公主的结局,无非两个,一是和亲,二是嫁给本国的权贵,可她不愿去想任何一种可能。
她能想到的所有未来,就是永远和父王,谢衎生活在楚宫里,直到安逸地离开这个世界。
合璧拢了拢衣袖,归心似箭,此刻只想回自己宫里,去见谢衎。
合璧回到宫,心里的慌张才渐渐平息。
谢衎正在宫院中洒扫,暮色的光晕落在他身上,多了一丝柔和,谢衎宽肩窄腰,比例很好,合璧在宫里没见过身材比他更好的内侍,以至于每见到一个新人,她都忍不住拿谢衎做比较。
谢衎的一切都是好的。
她还没看过他使坏的样子。
合璧盯着看了一会儿,才轻声唤他:“谢衎。”
谢衎回首,他的眼睛正对着夕阳的方向,微微眯起,却显得眼尾更狭长,更好看了,连眼珠也泛着些微琥珀色,像宝石。
但他很快就低下头,将眼眸深深隐藏起来,朝她行礼。
合璧愈发觉得谢衎不对劲,她总觉得这些日子谢衎在疏远她。
虽然他依旧费心为她操持一切,依旧是她宫里最勤勉的那个,但是最近却很明显在尽量躲着她。
做好的饭菜却让别的小内侍送来,遇见她的时候总是行礼后离开,去做别的事。
合璧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也不知道谢衎为什么不开心。
明明上午送他五色缕的时候,他心情还不错。
合璧并不擅长揣摩人心,自然也无法明白,眼前人为何疏远她。
她只好没话找话,“谢衎,早上我送你的梅花,你有带回去好好照料吗?”
谢衎身子一僵,低声道:“回公主,没有。”
合璧蹙眉,不明白他为什么不收,“谢衎,为什么?”
“是因为你不喜欢红梅吗?那你喜欢什么,我让花房的人送些过来。”
谢衎垂眸,任凭心中泛起波浪,嘴上却只平静说道:“公主,谢衎只是个内侍,不配拥有这么好的东西。”
“多谢公主的好意,可这些东西对于谢衎太过名贵,太过遥不可及,即便短暂拥有,也无法守住,所以还请公主以后,只把谢衎当做普通内侍,不必在谢衎身上花费心思。”
他说完,行礼告退,径直走开,脚步匆匆,仿佛她是什么洪荒猛兽。
合璧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里忍不住有些生气。
她从来都没把谢衎当作普通的内侍,也从来没看低过他的身份,恰恰与之相反,她觉得他比楚宫里的大多数人高贵。
合璧回想了一下谢衎的话,她禁不住想,难道是有人在她不注意的时候抢了她给谢衎的东西?否则谢衎为何要说那句话?
合璧找了身边的宫女问,宫女只说:“回公主,谢内侍向来与人为善,又勤勉,咱们宫里都很敬重他。”
更何况,公主殿下如此看重谢内侍,她们有那心也没那个胆子啊。
合璧问不出个所以然,心里更加烦闷,她沐浴后像往常一样在书案前看书,心烦意乱,随手翻诗集,却忽然翻到了那首《红豆》。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
问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她来回品味了两遍,忽然回想起她初学这首诗的时候,是谢衎教她的。
他的声音很很好听,念这首诗的时候与念旁的诗都不一样。
她生正在楚宫,却从来没见过红豆树,心里好奇得紧,谢衎却不知道从哪里移植了一棵,可后来气候不适宜,很快就冻死了。
谢衎怕她难过,送了一罐红豆给她,说都是一样的。
她那时候还不能理解诗中的意思,只是单纯对红豆树好奇。
书房里太傅并不会解释什么是相思,合璧也没有母亲可以询问,但她今日却隐约感觉到了。
相思是不是谢衎没在她眼前,她却想着他。
合璧想到这,对方才谢衎说的话更加生气。
他说让自己别对他好,他承受不起。
可是她是公主啊,为什么对一个人好还需要理由。
她想对谁好,谁还敢拒绝?
可是谢衎就敢。
合璧越想越心烦,她合上了书,跑到她的多宝阁里,找到谢衎送的那罐红豆,看了半天,又小心翼翼地放了回去。
她望着窗外深沉的夜色,起风了,殿里的帷幔飘飘摇摇,一道闪电忽然自天边掠过,紧接着惊雷炸响。
可外面下着雪,这样反常的天气,不由让人有些害怕。
合璧怕打雷,连他父王也不知道。
她小时候记事开始,只要一打雷,就意味着父王那天晚上不会绕远路去她母妃宫里,母妃的脾气就会很差,不停地数落她,动辄打骂。
合璧对打雷天有阴影,这个秘密,只要谢衎知道。
可是谢衎生她的气了,今晚,谢衎不会再来了。
合璧有些委屈,她上了床,抱膝坐着,将锦被卷成一团盖在身上,捂着耳朵。
但闪电会越过窗户,直愣愣地朝她劈过来,合璧吓得闭上了眼睛。
她瑟缩着,努力回忆着以前谢衎安慰她的场景。
她逐渐抽泣起来。
谢衎是个骗子。
谢衎说过,他会永远陪着她,可是他食言了。
她不会再相信他了。
也许他找到了更好的主子,有了更好的朋友,总有一天会离开的。
毕竟,没有人会永远陪着另外一个人。
合璧这样想着,鼻涕眼泪却不停,就在这时,她忽然听见有人在外面焦急地喊她:“公主。”
合璧吸了吸鼻子,竖起耳朵仔细听,那人的呼喊更焦急了一些,是谢衎的声音。
合璧转过身子,背对着门,抽抽噎噎地说道:“你走,我不想见你。既然都说了让我别对你好,那你也别对我好,以后,我就求父王送你去别处当差,你就满意了,再也见不到我,你就满意了。”
谢衎在外边听着少女的声音,心里像是撕开了一个口子,他鬓角覆着雪花,正融化成水,往下滴,划过他硬朗的下颚,他微微抿了抿唇。
这不正是他想要的结果吗,让公主疏远他,渐渐她就会忘记他,他也会放下不该有的奢望,自己一个人孤独终老,残了此生。
可是为什么,他现在这么难过,难过到像有刀子凌迟他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