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合集》怀狸

2、公主X内侍

　　十岁这年，对于合璧来说，有些难熬。

　　秋风萧瑟的时候，玉清宫那边传了消息，合璧的生母薨逝了。

　　自从做了合璧的近身内侍，谢衎几乎没有听到合璧提起过她的生母。

　　但谢衎从其他宫人那里得知，合璧的生母静嫔，生了合璧之后，嫌弃是个女儿，因此常常苛待她，有一次叫楚王撞见了，才将公主接到自己宫里亲自抚养。

　　合璧从静嫔宫里搬走之后，静嫔又怀了身孕，是个男孩。

　　静嫔去的时候已经病入膏肓，合璧深夜前去探望，最终却红着眼睛出来了。

　　回宫的甬道又长又狭窄，合璧静静地走着，谢衎只能为她提着宫灯，照亮她脚下的路。

　　渐渐地，他听见风吹过的声音，他侧目瞧见，公主低着头，只剩鬓间的步摇微微晃动。

　　他的心缩了缩。

　　一股密密麻麻的，隐秘的酸楚，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这样的情绪持续了一路，沉重的让他喘不过气来。

　　回了宫，合璧很快就梳洗安寝。

　　谢衎就在寝殿外守着，深沉的夜里，他的身影隐藏在万籁俱静中，坚韧而可靠。

　　今夜本不是他当值，可是他不放心。

　　究竟为什么不放心，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半夜，寝殿里传来了低低的抽泣声，谢衎在门外紧张起来，他低声唤道：“公主。”

　　他想告诉她，他在这里。

　　带着鼻音的，软糯的声音清晰地从殿内传出来，“谢衎，你进来。”

　　谢衎几乎没有犹豫，他推门进去，昏黄摇曳的烛光下，小公主只穿着白色的中衣，抱膝坐在床榻边上，长发散落在肩上，眼睛红红的，豆大的泪水从粉嫩的面颊上滑落。

　　她看着他，眼里带着信赖和委屈，叫他那一瞬间开始反思是不是他做错了什么事情。

　　谢衎俯下身子，递了帕子过去，他不太会安慰人，许多时候，总是公主说什么，他安静地听着。

　　如今他倒悔恨起自己的不善言辞。

　　合璧没有接过那方帕子，她泪眼朦胧，望着眼前人冷峻却又柔和的眉眼，心里的委屈忽然到达了顶峰，谢衎开始给她擦眼泪，可她的眼泪更凶猛了，她几乎半靠着他的胸膛，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的衣袖。

　　“谢衎，你说，为什么母亲讨厌我，说我是扫把星，却还要把我生下来呢？”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抽抽搭搭地说：“我……我也很想母亲多疼疼我。我回去偷偷看过她很多次，她都没有发现。她……她很疼弟弟，我……我也没有很贪心，没想要跟弟弟比……”

　　“可是母亲一次都没来看过我……一次都没有。”

　　“今天，她终于想要见我了。可是，她都快要死了，还跟我说，她走后，弟弟就什么都没有了，让我好好照顾弟弟……”

　　谢衎垂眸，修长的手替她拂去泪水，滚烫的液体划过手背，竟让他的心也开始疼起来。

　　他知道自己的举动已经逾矩，可是却不受控制。

　　最终，他彻底蹲下身子，对上女孩儿湿漉漉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公主，世间的情总是相互的，倘若娘娘对您无情，那么您更要对自己好一些。”

　　“无论什么时候，王上都会在您的身边。”

　　合璧听了这话，抽泣声渐渐弱下来，哽着声音问她：“那你呢？你也会一直在我身边吗？”

　　谢衎垂眸，望着女孩儿认真的眼神，心忽然停止了跳动。

　　他在她长久的凝视下，点了点头，“谢衎会永远守着公主。”

　　合璧终于停止了哭泣。

　　她的情绪波动了一整天，此刻已经疲乏到极致，抽了抽鼻子，低声道：“谢衎，我也会永远陪着你。”

　　“只要你和父王还在，我就不会害怕。”

　　“母亲不疼我也没关系，我有父王，还有你，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谢衎怔愣了一瞬，心跳如擂鼓。

　　永远有多远，他不知道。

　　可是眼下的每一瞬，他都会珍惜。

　　十四岁这年，谢衎第一次知道，原来他在这个世上，有非凡的意义，只是因为，在公主心里，他是那么重要。

　　其实，公主在他心中，同样重要。

　　只是这话，他谁都不能说，只能作为一个秘密烂在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