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合集》怀狸

13、公主X内侍

　　御医赶到时，楚王已经不省人事，合璧在楚王榻前，哭得不能自已。

　　父王昏迷前对她说：“合璧……，父王这一生，对不起的人有很多，因父王而死的人很多。陈留谢家，是父王做下最大的孽，而谢衎……，不，谢焱，他是谢家如今唯一的血脉。合璧，父王恐怕是不行了，但你别恨他，这是父王应得的。必要的时候，你要护着他，就当……就当是替父王赎罪了。”

　　合璧流着泪点头应下，她紧紧握着楚王的手，抽噎道：“父王，你别说话了。楚宫的御医都是圣手，没有救不回来的人，你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女儿不爱听。”

　　楚王眼中的光芒渐渐熄灭了，他的手努力抓住合璧的手，可是却渐渐体力不支，直到最后，坠下。

　　合璧浑身冰冷。

　　这一刻她才恍然发现，她对父王的怨，原来是过高的对于爱的期望促成的，她不怨父王了。

　　因为她知道，父王是爱她的。

　　身为王上，他已经尽可能地给她宠爱，尽管那爱不是独一份，需要和许多人分享。

　　合璧哭得声音喑哑，最后，她那几个皇兄匆忙赶来，便再也没有容身之处，她被挤到一旁，看着几位皇兄掩面垂泪。

　　她没有逗留，因为没了父王，在此处停留没有任何意义。

　　她也不想看见几位皇兄为了谁继承皇位吵起来。

　　现在，她只需要那人给她一个解释。

　　众人都在关注楚王的伤情，几个皇子谋划如何继承王位，谢衎反而被忽略在一旁，如同一尊磐石，安静又毫无存在感。

　　谢衎凝望着那个柔弱的身影一步一步朝他走来。

　　她每走近一步，他的心就跟着颤一分。

　　合璧与他对视，那双眼睛倒映着他的样子，漆黑如墨，澄澈微光，一如初见。

　　没有他所想的怨恨，愤怒，反而极为平静。

　　她只是轻轻地对他说了一声，“谢衎，跟我走。”

　　谢衎没有问去哪里，甚至没有犹豫，就跟着合璧出了大殿。

　　初雪消融，几支红梅凌寒而开，映衬着红墙绿瓦，凄冷高贵。

　　合璧就在梅树下停下，她转过身，望着眼前的人。

　　面容冷清，琥珀色的眼眸微微充血，眉目坚毅，同宫中其他内侍格格不入。

　　怨不得。

　　怨不得他天资异秉，融会贯通，写得一手好字，克制守礼。

　　因为他的身体里，流淌的是陈留谢家的血，他是那位替父王立下汗马功劳的大忠臣的儿子。

　　倘若不是她的父皇心胸狭隘，用人又疑，谢衎如今会是陈留谢家意气风发的七公子，合该保家卫国，同他的父兄一样名扬天下，成为人人敬仰的大英雄。

　　而不是……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成为一个公主身边的内侍，屈居□□。

　　他的手，该拿的是刀枪剑戟，笔墨纸砚，而不是每日为她收拾琐碎的东西。

　　合璧想到这里，眼中的泪水便再也憋不住，滚滚流下。

　　谢衎设想了许多场景，他料到合璧会质问，会愤怒，会恨他，甚至会要他偿命，可是他没想过，她会流泪。

　　谢衎抿唇，紧握的手最后渐渐松开，他没有犹豫，修长的手将那把匕首递过去。

　　“公主，谢衎为报家仇，杀了公主至亲至敬之人，可谢衎并不后悔。”

　　“当年，公主救过谢衎一命。如今，这条命当由公主亲自来取。”

　　合璧望着那把匕首，刀尖锋利，闪着寒光，只是刀锋对准的不是她，而是他自己。

　　她只需要轻轻将那匕首一推，便能刺进他的胸膛，替父王报仇。

　　合璧闭上眼，她径直握住匕首的刀锋，血霎时流出，谢衎面色一变，将她的手掰开，匕首应声掉落在地上，无人去管。

　　谢衎面色是从未有过的冰冷，合璧从来没见过他动怒，此刻她却知道，他生气了。

　　“公主难道就这点胆识？杀父仇人就站在公主面前，公主却不忍下手，只会伤害自己。”

　　他的眼眸微微赤红，嘴上说的话不留情面，但手却颤抖着扯下布条替她包扎。

　　合璧睁眼，对上谢衎低垂的睫毛，赤红的眼尾，她止住谢衎的动作，低声道：“对啊。谢衎，我曾救你性命，可你却杀了我父王，此刻，我应该捡起这把匕首，狠狠地刺入你的胸膛，你就会像父王一样流血，不治身亡……”

　　“这样，我就给父王报了仇，惩治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内侍……”

　　“我也想这样做的，谢衎……”

　　“你不知道，当我看见父王倒在血泊里，我想的是我一定要替父王报仇，让那人知道，失去亲人的滋味有多痛……我想让他下地狱……”

　　合璧扯住他的衣袖，仰首，含泪的眼眸对上他的眼睛，泪水顺着脸颊留下。

　　谢衎僵硬着身子，喉头仿佛被堵上一股铁，腐蚀的锈气蔓延开来。

　　“可是谢衎，那个人不能是你。”

　　“下地狱的人，不该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