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水月 镜外年华》砚印

6、六

　　从那日起，桑嬗便躲着他，瞥见他回楼了，便跑回房间，给他留下一个背影，每日黄昏的定时叫醒，也只肯在门口敲上不轻不重的几下。
　　意外的，那个人倒像是改了性子，格外的安静，从那日起没有来找她的麻烦，实在不像那人的行事。桑嬗觉得有点不安，又转而安慰自己，他不来找麻烦不是最好不过么。
　　又值黄昏，例行公事后，桑嬗坐到窗前看夕阳，窗帘半卷，侧头看去，恰好看到前面屋顶头上那半轮太阳，似隐未隐琵琶遮面，晚霞正烈，衬着满天的红艳。
　　楼下花园花丛中影影绰绰坐着个人，她眯起眼睛看，依稀像是该在房间里的某个人，这时，小径走来婷婷一佳人，是颜蔷……她看清来人，心里一落，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颜蔷的脸也是红红的一片，好象是天上的云霞飞到了她的脸上，她扭扭捏捏地在颜珩身边坐下，手里紧紧捏着个纸包。
　　坐了一会儿，颜蔷捏捏手里的纸包，鼓了勇气将手中的东西递给德瑞，“叶大哥，这是……请收下。”声音如蚁细语。
　　德瑞挑了挑眉，有着几分兴味，但转瞬又把那副温文君子的神情挂在脸上，淡淡地笑着接过纸包，“多谢。”
　　颜蔷绽开羞涩的笑，很美。桑嬗盯着那纸包，心下有几分晓得那是什么，唉，为什么女子表达自己心意总是想为对方做鞋子呢，可真正穿在脚上并珍惜的能有几人呢。唔，为什么突然心口有点点闷。
　　羞涩的颜蔷和没有表情的德瑞相对无语。
　　还是德瑞打破了这弥散淡淡尴尬的气氛。他用指尖挑开蓝色印花布的包袱，里面是一双香榧色丝麻鞋面千层底的鞋子，可以看的出做它的人花了不少的心思，鞋子做的极精致，针眼密密，丝线绵绵，不小心便泄露出几分的女儿情怀。
　　他的视线从那双鞋子上移开，还是那种温文的口气，“真是多劳颜姑娘费心了。”话不冷淡却也不亲密。
　　颜蔷未察觉话里的疏离，只是自己扭捏着，两只小手藏在背后轻轻绞着，“没……没什么……只是……”声音越来越轻，只听到只字片语。
　　桑嬗回想前几日看到颜蔷那细白的手上是一个个小小的红点，那种痕迹她熟悉的很，在早年学绣女红时，也常在她的手上出现过。只是——那个人根本就不会在乎吧。桑嬗侧目向他看去。
　　“哦。”漫不经心地应付，他有几分的不耐烦，但巧妙地隐藏在那张面具下。 “那个……那个……”
　　“恩。”
　　“那个~~~我~~~~我——喜欢叶大哥。”她最终还是将自己的心事说出了口。虽然那句告白轻到几乎要消散到暮气里，但她确定他和她一样都清楚地听到了。
　　“哦？喜欢么？”德瑞的眼睛里有一些复杂的情绪，它消失得很快，让桑嬗无法捕捉。
　　“是的，喜欢！”许是受到他那句话的鼓励，颜蔷把那张快挂到胸前的俏颜抬了起来，直视着德瑞，很坚定地说出那几个字。桑嬗惊讶于她的直接和勇敢，还是女子本就有为爱人疯狂的本质。
　　她的脸红彤彤的，像是在燃烧着，散发一种叫热情的光，火焰中她的眼睛熠熠生辉，美得不可方物，那张樱唇因为幸福镀上了一层玫瑰色，颤抖着说出热烈的话语，“是的——喜欢，很喜欢，喜欢到想到以后不能和德大哥见面，就难过得想哭。害怕就算是哭着，德大哥也不知道我的想法，也会忘了我，怕以后再没机会这样面对面。”火焰的热气中，有一颗晶莹的水滴落下，蒸发。
　　“母亲在世曾说过，要用自己的手去抓住自己的爱情！所以——我希望叶大哥能知道我的心情，只是想说出来——”颜蔷热烈地看着德瑞，乌溜溜的玛瑙子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怕漏下一丝表情，满满的都是期盼回应的焦急。
　　阳光寸寸短去，德瑞坐的地方刚好在那照不到的地方，光明咫尺。
　　良久，等不到回音的颜蔷，脸上的光辉也随着日光黯去，眼里蒙上一层雾气，终于在日光彻底消失的时候，凝成了晶体，顺着白皙的下颌滚落，落到地上，砸出心碎的声音。
　　一阵低泣后，颜蔷“腾”地站起来，冲向来时的路，但那甩袖的手却停在了半空中——那从旁边一角伸出来一只手拉住她的衣袖，她身子一僵，动弹不得。
　　她缓缓地回头，侧着的那张半脸上，水色的眼睛盈满了忧伤，脸颊上还挂着泪珠半颗，尤见尤怜。
　　“恩~~呃~~为~~~为什么~~”刚刚的那场哭泣用去了她全身的力气，以至于说话也有些结巴。颜蔷从那只手看向它的主人——德瑞，脸上明白地写着意外和暗暗的期望，她一瞬不瞬地看着德瑞。
　　德瑞没有收回那只手，只是静静看着她，然后整张脸生动起来，皮肤下似乎透出一种莹光，从眼睛开始，流光逸彩，绽放一个的绝色绝伦的笑，动人心弦。
　　从没见过他这般蛊惑地笑，桑嬗忽地觉得日头似乎大了些。
　　颜蔷楞楞地看着和平时不太一样的德大哥，衣袖被一扯，整个人往前一带，扑入一个怀里，她一震，惊讶地抬头，刚好看见他的下巴。
　　“ 呃~~~~呃~~”她慌张地说不出话来。
　　“留下来。”头顶上传出坚定没有回旋余地的话。
　　颜蔷猛抬头，睁大不可思议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他的脸，脑子里乱哄哄的。
　　“我说——留下来。”他仍然笑着，笑容艳丽，宛若烟火。他靠近颜蔷，只留下一寸的空间，呼吸彼此交缠。
　　颜蔷的心不可抑制地狂跳，包围着她的是对面那个男子的气息，那宛如天人的笑真的是对她绽放的么，她真的得到了幸福了么？她有些不敢相信，有些狂喜，身子软软地使不上力，只能依靠在他的臂弯。
　　那抓着衣袖的手上移，握住她小巧的下巴，摩挲着向上，描画过她的唇、她的鼻，轻轻拂开她的散发，抚摩上她的眼睛，她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人，看着他倾下身，那颀修的身体罩住她的上方，听见他在她的耳边轻语，“你很美，很美,是枝头新鲜的玫瑰花，如此怜爱，这样的你我怎能不爱，新鲜的笑，新鲜的感觉，新鲜的血肉。”
　　听着他的情话，感觉到他冰凉干燥的唇扫过脸颊，往下探去，隔着衣领摸索，颜蔷羞涩地颤抖，闭上眼，双手无力地抓住他的衣服。
　　在颜蔷看不见的一面，桑嬗却清楚地看到德瑞的那对獠牙，闪着冷光的牙，正轻轻地贴在她的颈上，寻找一个宣泄的入口。
　　难道她竟要再次看到一条鲜活的生命丧亡在德瑞的口中么？
　　“噗通”一声，惊起男女一双，“哎呀，对不起，我手滑掉了梳子！”巧笑盼兮，楼上女子无辜地睁着双眼作无措状，羞的楼下女孩遁地而逃，剩下板成包公相的男子与她面对面。
　　“你做的真是好呢。”他皮笑肉不笑。
　　“哪里哪里，小女子惭愧，请主人指正。”她有样装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