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辛恒

9、怂

　　第二卷冥冥之中
　　1.神秘的声音
　　不管怎么样，艰难的一天总算熬过去了。很多个艰难的一天也都慢慢一一挨过。多记着点甜，苦就自然淡忘了。心态再好一点，无奈也能化作乐。
　　这帮苦命的崽子功德无量，养活了一条街。铁中后门的一串老板，都很乐呵。书店的教辅材料常年不断，每学期换一茬，年年更新，书店也推出高档服务，推销VIP卡的说辞是——反正饭不吃，书也是要买的，办一张吧，不亏。
　　小超市里则提供各种生活必需品，只要你想买的一应俱全，比铁中人的生养父母还要周到。当然最热销的除了教辅，就是盒装速溶咖啡。很多人三年里喝的咖啡远比喝的水多。
　　喝咖啡续命，做题保命。
　　因为我们的学生只会练习，我们的方法是不停做题。
　　那节本来是体育课。不把年轻老师放在眼里的牛老师，自然更不会把这些德体美劳的课放在眼里。智才最重要——可惜的是，都越学越笨了。
　　牛魔王站在讲台上，假惺惺地问大家：咱们下节课是上历史呀，还是上体育呀？
　　第一次没人说话。
　　第二次她又假惺惺地问。坐在后排的几个同学，声音很小很小地哼唧——上体育。
　　牛老师手撑在耳廓处装模作样问，什么？上什么呀？
　　再次没人说话。
　　这下急了，牛老师开始正常版嚎叫：快点，上什么呀到底！
　　班上的男生内心想打篮球的冲动实在难以克制，终于大声说：上体育！
　　牛老师：上体育啊？
　　全班所有人哼出低沉的一声：“嗯～～”
　　“要上体育课就好好上啊！不要老师在那儿打篮球，你们在那儿耍。抓紧点时间，多做做题！你们要知道你们所浪费的每一分钟，对手都在认真地赶超你们，听清楚了吗——”

　　午后温和的阳光，已经西斜。打在白纸黑字的练习册上，仍旧反着光耀眼。那些年最美好的场景就是在操场上写着作业，虽然不得自由，但已是繁忙中仅有的幸福。草坪上，一凡和蓝悦光、F2三人围成一圈，练习册搁在曲起的膝盖上。突然有人拍乔一凡背。是菲儿，眯着眼笑成一条线，像山中井野。
　　不用问，肯定有事。没事菲儿是不会来搭理乔一凡这个废物的。一凡起身，和菲儿走到一边。
　　“那个辟邪娃娃之所以在陶泽那儿，是……”
　　没等菲儿说，一凡就打断，“好啦，没关系的。最近睡得怎么样？”
　　“好很多了，反正最近没听到宿舍里有人说我吵了”菲儿挠着头，红着脸。
　　“她们要再嫌弃你，你来122，睡我床上，我打地铺。我们宿舍很好的。”
　　菲儿摸摸一凡的胳膊，“谢谢你。其实我理解。如果我不是这样的话，宿舍里有这样一个晚上睡觉总是尖叫的人，我也会受不了。不怪大家，是我的原因。”
　　“这不是你的错，不要自责。说梦话的、磨牙的、梦游的，各种，多了去了，你这不算什么。”菲儿知道这个对话继续不下去，轻轻抱了抱乔一凡，笑笑走了。

　　“你们晚上睡觉会听到什么声音吗？”一凡歪着头问悦光和F2。
　　蓝悦光正沉迷于政治试卷的错题订正并不理会，F2倒是应和了一句，“有啊。”
　　“什么声音？”
　　“不知道是谁，反正总有人磨牙，吱吱吱地就像耗子牙摩擦着玻璃。已经吵醒我很多次了。最好不要让我逮住是谁，否则一定赏她一巴掌！”
　　乔一凡怔了怔，笑道，“反正不可能是我呵呵呵”。

　　菲儿晚上睡觉总会尖叫。除了刘菲儿的123宿舍，只有一凡知道这件事。
　　在军训的时候，菲儿告诉她的。虽然开学没几天，但处得来，也聊得来。一种奇怪的关系，虽然还不是很熟，但彼此能够信任。最隐秘的话都可以互相说的那种。那是烈日炎炎下，被迷彩服裹着的秘密。不需要和对方强调需要保密，也一定会守好的秘密。
　　“以前会这样吗？”
　　没有，至少我家里人从来没说我会这样。当然，我自己睡着了，不可能听到自己会叫。
　　“你们宿舍的人都听到了？”
　　嗯，都说会被我吵醒，而且，每晚。可我也不想这样，影响别人睡觉当然不好，可……
　　“她们都听到了？”
　　嗯，都确定是我发出的。
　　“是怎么尖叫的？什么样的声音？”
　　她们说很刺耳，有时叫的长，有时叫的短。她们会问我梦到了什么，可我真的不记得自己梦到什么。她们甚至说，那种声音像电影里女人被□□了一样。
　　……
　　“别听她们瞎说吓唬你”。乔一凡不知道怎么帮菲儿。她嘴笨不会安慰人。这也不是一张灵巧的嘴就能解决的问题。她能做的只是把老乔做的辟邪娃娃送给菲儿，安慰她说，放松。一凡能感觉到菲儿把这看做不光彩的事情，就像残疾或者未老先白头一样，会被当做另类看待。因为幸运的总是大多数，四肢健全，黑发油亮，睡觉不会尖叫，大家认为这才叫正常。所以看待不同之处时，便拿起异样的眼光，含着没有表达也能透露的不接纳。

　　2.怂
　　晚自习大海突然站了起来，摸着屁股。乔一凡正临摹着欧阳修的楷体字帖，斜着眼问，咋滴啦。
　　屁股疼。
　　什么？
　　坐的屁股疼。
　　十几个小时的高强度训练——不仅训练做题，也训练坐功。如今那些庙里和尚的打坐功夫肯定比不上高中生。
　　大海站起来，可以看到窗外那条车水马龙的街。橘色灯光下，杨树叶也金灿灿地发着光。而这些穿着校服的人，只能呆在一座固若金汤的牢房里。所有人都是被编好代码的犯人。代码即是学号。
　　大海收回眼神，瞟着旁边的这位狱友：“我说，你这是要去参加书法大赛吗，每天练字？”
　　“好看吗？”一凡举起字帖打量着，自信又骄傲。
　　“好看”，大海笑笑，“反正你也是照着画，照猫画虎谁不会。”
　　“什么啊，我在很认真地写”，乔一凡撇过脸正视着大海，晃动着脑袋：“你看看我最近有什么变化吗？”
　　“黑了？”
　　一凡含着怒气瞪着他。
　　“看不出来。”
　　“没觉得我脸小了？”
　　大海眯着眼，看了足足一分钟，摇头，——“没有”。
　　可能本来就太大了。大海折头又望向菲儿。有的女孩不臭美就美的像天仙，就算穿校服也有非比寻常的气质。
　　乔一凡把一切看在眼里，拾起笔，边写边说，“喜欢就去追呀”。
　　她的话惊醒了大海，忙收回眼神，“什么？”
　　“整天不是睡觉就是心不在焉，怎么，梦里菲儿和你做什么呢？”
　　“不知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劝你啊，趁早死心。就算地球上人死绝了，菲儿也不会看上你。”
　　“你怎么不把这句话说给自己听呢。”大海看着她，一字一顿，“就算地球上人死绝了，陶泽也不会喜欢你。”
　　大海这么一说，乔一凡的笔突然不动了。她不知道自己听到的是大海说的话，还是别的什么。“别乱咬人。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我乔一凡才不像你这么怂。我要是喜欢，肯定去表白！”
　　大海的话其实是无意之举，他并不清楚乔一凡是否对陶泽有意思，只是听闻大家说，陶泽是班草，没有哪个女生不喜欢他，大海看不懂，不就是学习好点吗，还有什么好的？因为站着，大海视野开阔，恰巧看到菲儿和陶泽说笑了几句。他坐了下来，神情忧伤而无助，“也是，初中那么多男生追她都一个不理，现在也不会轮到我。”
　　“你们初中就认识？”
　　“校友。”
　　“和我讲讲”
　　“讲什么”
　　“初中时菲儿的风流韵事”，一凡突然一张特写的八卦脸。
　　“很简单。一句话就可以概括。所有男生都喜欢她，可她谁都不喜欢。”
　　“你觉得菲儿为什么不喜欢你？”
　　“因为我全班倒二。谢谢你啊，没让我成为更光荣的倒一。”
　　一凡不理会这个失意暗恋者的挖苦，只是以牙还牙，反唇相讥：“就算你是全班第一，菲儿也不会喜欢你。她不会喜欢你这样的怂货。她喜欢勇敢的，有力量的人，这和成绩没多大关系。”
　　“你咋老是说我怂？我到底哪里怂了？默默喜欢一个人就是怂了吗？那普天下的怂货未免也太多了。”
　　“你就是怂”，刚开始只是和他开玩笑，说到这里，乔一凡突然想把对他的想法来一次集中清算，话越说越多：“胆小怕事，遇到事情没有自己的立场，不是怂？哪次被牛魔王数落了，你敢站起来叫板过？就算你心里有十万个不服，你都不敢说一个不字。就算是很想打篮球，也不敢大声说出来。就那么怕她吗？她能打你骂你，还能把你吃了？还有，哪次我被陆飞欺负了，你吱过一声帮过我？你都像个乌龟似的缩起头来，要么训斥我，要么不出声，只想息事宁人。大海，你不坏，也不自私，身为一个七尺男儿只是缺点力量。”
　　大海一动不动地听着。一凡的声音不高，但这些话却掷地有声，如有千钧重。
　　“我说这些，你如果生气就当我没说，我是把你当朋友才说的。别的不说，如果继续这样软弱下去，没有丝毫主见，你连婆媳关系都处理不好。要么娶不下媳妇，要么娶下也得给逼跑了。只有一个勇敢的男人，才对女人有魅力，你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