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辛恒

8、来得及

　　23.来得及
　　她目不转睛看着纸条上陶泽的字迹，为什么人家的字可以写得那么隽秀出彩，而自己的毫无做派，东倒西歪，像散了架的肥肉、像狗爬、像蚂蚁乱窜。所以小时候为什么不乖乖听老师的把横写成横，竖写成竖。如今恶习已养成，再要纠正，就真的困难了。
　　她感觉自己差太多了，不光是字迹上，方方面面都和别人有距离。习惯、性格、口音、脑子里的想法……这些都存在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赶上来的差距。
　　但是。那又如何呢？
　　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那样一股子力量，在陷入沮丧境地时，都会弹出一个回击：对啊，即便如此，那又如何呢？
　　乔一凡才16岁。现在开始，一切都来得及。
　　大海的练习册下藏着周国平的《守望的距离》。正偷偷读得上瘾，丝毫没发觉，就在他沉迷于充满智慧与哲学的文字中时，他身旁的乔一凡，正下定决心，改头换面。
　　一切化整为零。
　　该扔的统统扔掉。桌兜里所有的零食袋儿、吃完没吃完的都丢掉。从今天开始，乔一凡六亲不认，和所有零食绝交。再不会踏入超市的零食区半步，彻底和那些高油高糖的危险物告别。
　　整理课桌。课本和练习册按科目分门别类地摆放整齐，之前一直觉得桌子小，整理一下腾出好多空间。整理好，擦干净桌子后，她开始在一张白纸上细数自己的罪恶，并制定相关与罪恶斗争的方案：

　　罪恶： 整治方案：
　　1.肥胖是人间失格； → 戒零食。细嚼慢咽。八分饱。运动。
　　2.懒惰是消磨生命； → 闹钟一响便起床。不荒废每一分钟。
　　3.不优秀是自暴自弃； → 练字。普通话。知识库。
　　4.粗暴是无礼貌无涵养； → 遇事冷静五秒。戒粗话。微笑微笑。
　　5.做人失败是最大的失败； → 乐观。积极。开朗。心里有爱。

　　她准备了一个小本子，按日期在上边记录，完成任务即打勾。她把被命名为《罪恶与整治方案》的上表，贴在课程表的旁边。和陶泽传递的那个纸条，她叠地整整齐齐，放在文具盒里。
　　仿佛生命焕然一新。没错，一切重新开始。
　　多年之后，不再肥胖、懒惰、粗暴的乔一凡还是会遇到各种各样新的问题，但只要回想起高一的那个晚自习，心里便会燃起一股力量。无论遇到什么，任何需要变更和扭转的，她都会告诉自己。就像16岁的那个她一样，只要不放弃，什么时候都还来得及。

　　24.难看与可爱
　　“你们两个聊得怎么样了，解释清楚了吗？”菲儿问陶泽。
　　“她没回我了。好像没解释什么。”陶泽回答地一本正经。
　　菲儿急了，“说清楚为什么辟邪娃娃在你那里呀，一凡会生气的”。
　　“就一个娃娃而已，你们女生真是，小气死了”
　　“那个娃娃对我们来说都很重要，这不是小气。”
　　“好好好，还给你好啦，我就是想试试这一天的邪能不能避过去，也没见管用啊，这一天还是过得这么坎坷”，陶泽假装不耐烦。一会儿却又好奇起来，“为什么对你们很重要？和我说说。”
　　“你个大老爷们也这么八卦？”
　　被菲儿瞪了一眼的陶泽终于安静了。

　　虽然是晚自习，但教室里嗡嗡作响，像有一万只蚊虫在飞一样。早读课牛魔王就说了，今天晚自习要抽查太平天国运动的相关知识点，哪个背不出来有哪个的好看。谁都不想要好看，所以都忙着背诵保命。
　　乔一凡也破天荒地背着，哇啦哇啦，声音很大。大海嫌恶地看着她，像在审视一个怪胎。很好，他终于肯看她了。于是，一凡忙找台阶下：“给我看看胳膊”。没等大海说什么，乔一凡已经撩起了他的短袖，一块很明显的淤青赫然在目。大海一副提防着她，仿佛在提防一个恶霸流氓似的。
　　她咬着嘴唇，又问，“还疼吗？”
　　“你说呢？”
　　“对不起。我不该扭你的”，这可是乔一凡头次和大海如此客气地说对不起，她的词库里原来也有对不起三个字。不光如此，乔一凡还嬉皮笑脸，竖起两根手指，“我发誓，以后绝对不扭你了。”
　　大海看她态度诚恳，本来打算开口原谅她了，没想到话末她还没说完，“就算扭，也轻轻地”。说完露出整齐的一排牙，挺白的。
　　唉，命啊。大海心里叹着气。
　　接着，乔一凡伸手拍了大海的胳臂，欢欣雀跃地说：“真是爷们哈！原本以为你要和我至少冷战三天三夜。”
　　“和你这样的人怎么能冷战地起来”。大海充满无奈。
　　“我怎么了？”
　　“没皮没脸。”
　　大海察觉到这四个字好像刺痛到了乔一凡，她突然不说话了。不对啊，乔一凡这么神经大条的人，不会敏感到这种地步。
　　“大海，你和我说实话。你是不是也特别讨厌我，或者嫌弃我，就像前面讨厌我那样”。乔一凡暗示她指的是坐在前面的陆飞。
　　大海心里嘀咕着，这个乔一凡今天好像吃错药了。随口回到：“没有啊，我为什么要讨厌你。”
　　“因为我不温柔，因为我学习差，因为我胖，吃得多……”
　　大海笑出了声，看着一凡一脸的颓丧，拍了拍她的头，像拍只狗那样。“没有啦。你很可爱。”
　　乔一凡嘟着嘴：“因为长得难看，所以可爱”
　　“不是，是真的可爱”
　　“那你说我哪里可爱”
　　“肥嘟嘟的很可爱”
　　……
　　25.美丽的水花
　　有了大海的乔一凡，又不孤独了。又能有说有笑了。
　　乔一凡吸取了足够的教训。她明白了，即使大海身上有她不喜欢的特质，她也不应该放肆地欺负他。任何人之间最重要的不就是尊重吗。不管多亲密的关系都得尊重，何况他是唯一会说她可爱的大海。

　　经过精心的准备，把太平天国背得滚瓜烂熟，历史晚自习大家都得以安然度过。本以为可以顺利离开教室，逃离牛魔王的魔爪。没想到，还是有人挨枪了。
　　“蓝悦光，你等一下。”
　　乔一凡和陈概本来要等她一起走的，牛魔王看到两人磨磨蹭蹭半天不离开直训斥，“腻歪成这样了，一下也分不开？快回宿舍去，我找蓝悦光有事情。”

　　悦光回到宿舍大家已经在洗漱。她直接上了床。在上铺。
　　大家都问她怎么了，牛魔王找她干嘛。她一直不出声，只蒙头哭。哭着哭着，突然拿起床上的水杯就砸了下去。瞬间，玻璃渣子溅起了美丽的水花。还好，都眼疾手快躲得及时，没人毁容。
　　“怎么摊上这么个女人，真他妈的……这只是开始，三年有的受了。这个老女人最好别把我逼急，急了，她也别想好过！”
　　待她冷静下来，大家才了解到，晚自习结束牛魔王犀利的眼又发现悦光穿着露趾凉鞋的脚上染着黑色的指甲油。这在她眼里可是和吸烟喝酒赌博一样的罪。当然少不了又一通数落。
　　到目前为止，这个宿舍里没人逃得过。开学之初，每个人就都以千奇百怪的理由被轮番教育了一番。没有人不存在问题，牛魔王的厉害之处在于没问题也能找出问题，数落你，批评你，让你没面子，让你不爽，让你服她。
　　那些家长们，以为自己的孩子进入铁中是多么给祖上增光，扬眉吐气。却不知他们的骨肉在这所牢狱里受的些什么罪。这些苦是没办法和那些自称为大人的人说的。他们觉得你不够成熟、幼稚、这么点小事都消化不了，他们会说你不务正业，心思没放在学习上，才会有这么多烦恼；他们会说你不够知足，能坐在这么明亮的教室里，享受着如此优越的教学资源，还不好好学，简直是暴殄天物。是的，因为我们是高中生，也因为我们上了铁中，我们活该承受这一切。谁让你当初死乞白赖要考进来呢。
　　大家一人一句抱怨着。蓝悦光反倒开始安慰大家，没事，不相信九班这么多人斗不过一只妖魔！她讲起她初中时的故事，这个故事征得122全体的崇拜。连在未央这种“野校”待过的乔一凡，都不得不佩服。
　　“那天正好也是我值日，就像今天早上一样。不过不是因为拽头发。当时我拿着个簸箕，忘记是因为什么来，班主任无缘无故就开骂，你们说这些班主任是不都是吃疯狗肉长大的？一直听着她的嚎叫。我听不下去，当着全班同学面，一甩。铁质老簸箕，哐呛一声摔水泥地面上，那声音比她那骂音爽快清丽多了。教室一下子安静。班主任冲门走了。我‘切’一了声，全班同学也附和‘切’一声。后来，这个老师气的哭了。”
　　大家想象着如果有一天也可以这样以暴制暴地惩罚一下牛魔王，那就真的是爽了。可牛魔王怎么看都不像是会被学生气哭的人。蛇蝎心肠的人怎会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