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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无意义的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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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私语
宿舍里,陈概和莫莹两个人在一旁偷偷讲着些什么。大家都知道平时两人要好,自然也不会不知好歹地凑上去干扰。大家都各忙各的。躺在床上的乔一凡立着腿贴在墙上做拉伸动作,一手拿着镜子,一手拿着单词本。间或听到两人说着些词汇,“学生会”、“走关系”……。
啪嚓一声,一个东西从天而降。F2扔来的好丽友派。
“多谢月光公主,可我不吃这个的”乔一凡故意装出小家碧玉似的嗲嗲语调。
“你要死啦,能不能正常说话。这可是某人的最爱——好丽友派哎,你确定你不后悔哦”F2故意吧唧着嘴,吃给她看。
乔一凡摇头晃脑,用着一种尖声细气的声音说:“不吃不吃就不吃。你们都听好啦啊,以后谁都不要给我吃的,大发慈悲让我瘦一点吧。”
宿管阿姨在楼道里咆哮:到点了,都熄灯上床睡觉!哪个还说话了?都闭嘴!睡觉!
F2撑着手电筒做白天没做完的物理练习题。歌王带着耳机闭眼听着歌。小七小八正撑着小台灯在被窝里看娱乐杂志。乔一凡早钻进了蓝悦光的被窝,开始了每晚一集的火影生活。多亏了悦光的MP4,才能紧跟鸣人的步伐。
宿管阿姨能透过宿舍窗看到光,所以为了不暴露,只能用床单、枕巾、被子裹得严严实实。天热,蒙在被子里并不好受,但为了火影,这点苦不算什么。两人看一会儿,就撑开被子贮存氧气,存够了,就再缩进去。
还是听到莫莹在和陈概说着话。絮絮叨叨,但听不清在讲什么。蓝悦光借着呼吸的空隙,打趣:“莫莹,你给陈概说媒呢?说这么久?”
陈概一向话少,并不回话,倒是把莫莹说恼了:“看你的吧,管我们做什么?”
这么一呛,嬉皮笑脸的蓝悦光登时没话了。122的氛围一直不错,但八个人的关系,亲亲疏疏显而易见。要说,其实都很好,自觉,礼貌,懂得尊重彼此的习惯。但唯独莫莹和陈概,大家一直摸不透。她们有事总是悄悄说,一向搞得很神秘。
悦光在被窝里嘟囔,“横成这样,不就是参加个学生会嘛,有什么好横的。”一凡这才想起刚刚背单词时不小心听到莫莹说什么学生会。“她参加了学生会?”
“不光是参加,人家都在谋划着做部长呢”,蓝悦光说。
“部长?”乔一凡第一次在现实中听这样的词汇,她只在新闻联播上听到过。像很多学生那样除了能看懂政治课本上的字,关于政治她什么都不懂。虽然那些当官的,她一个都不认识,甚至根本分不清人记不住名字。但乔一凡恨死了教育部部长。不知道他是谁,但她还是恨他。肯定是某个老男人。就是这个老男人,让学生过着这种天天做题生不如死的生活。因为这一个老男人,她讨厌部长这个词汇。这个推理没有什么道理,但这是唯一可以纾解郁闷的法子。
“做了部长,才有机会做会长。”悦光解释。
“做了会长,然后呢?”
“风光无限”
“就为了风光?”乔一凡感觉无法理解。
“先都是小干事,不错的才能当部长。我们这一届比较特殊,因为上一届的一位部长不称职被开了,学生会在提前物色部长人选。谁能提前当上部长,到时候成为会长的几率就更大。”
“你怎么知道这些的,你也参加了?”
“我才没那份闲心,都顾诚和我说的”蓝悦光撇撇嘴。
“你同桌也参加了?”
“还有刘菲儿。咱们班就这仨人。哦对,还有隔壁班的那个许恩迪。”
4.还是梦
“乔——啊不,凡主!属下有事要报!”
穿靴带甲的乔主看看身边没人,确定这个喽啰是在和她说话没错,“哪里的凡主?”
喽啰挠头红着脸:“如今牛魔王马上就会破城而入,我们控她不住。您上次不是说不提牛魔王脑袋面见天主,名字就倒着念。您又失败了。所以,属下只好唤您凡主。”
乔一凡,倒过来,凡一乔。乔主变成了凡主。上次因为梦境被大海扰乱,紧要时刻掉了链子,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滚!!”
喽啰正要跑时,乔主又一声呵斥:“站住!刚刚说有什么事要报?”
喽啰这才想起要事忘说了:“您要统计的数据来了,城内健全士兵不到十人,剩下的十多个也都残了。”
几千将士毁于一旦。她无力地挥手,示意喽啰退下。天寒了,凉风穿透衣衫,满目萧条。城内的粮食撑不过明天,真正的弹尽粮绝。她能真切地体会到当年崇祯皇帝的心境,彻头彻骨的绝望。不是一切美好的憧憬都有希望。这样的惨败历史上并不少,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硬扛等死的也不少。
就躲那一秒钟的绝望。躲过是你战胜绝望,躲不过就是绝望战胜你。
她闭上眼睛,脚底踏空,朝着急速湍流跳了下去。那河是万丈深的水,河道并不开阔,还有无数硕大的砾石。这一跳,必死无疑。
这辈子的乔一凡完了。水花四溅,转眼没了踪迹。
空无一物。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消失了。
正值此刻,天主从天而降,把她的魂魄收回——“一凡,你是本主选的人,石头城此次的失败你只吸取教训。城可重建,你怎可妄自轻生?”
她脱下了那身肥膘的皮囊,只觉轻盈。她跪倒下拜:“是乔一凡没用,没能守住城池。一凡有罪,请天主治罪”。
“一凡,让我失望的不是你没有守住城,而是你因眼前的困境就默认了失败。你看那儿——”。
乔一凡顺着天主指的方向看去,只见牛魔王的军队原形毕露,一个个化为蝼蚁蝇虫,牛魔王也只是一只奄奄一息的老牛。
命是什么。命就是要使出千般计谋万般对策要整死你,你服了,它就赢了。
5.无意义的美
九班在课前齐声朗读课文——“蒹——葭——苍——苍,白——露——为——霜……”。秦老师进了教室,嘴角绷紧,表情严肃。
一凡只觉头脑昏昏沉沉,昨晚一宿的梦,现在困得要死。她听到了这诗读的不对劲,声音里毫无激情,就像送葬会般沉闷、拖沓。身为语文课代表的她觉察到失职,应该早点提醒大家的。可惜来不及了。
“别念了”。秦老师神态端庄,即使是发脾气依然有模有样。“你们自己听听,是在读诗吗?”
乔一凡看到秦老师朝她这边瞟了几眼,她觉得那眼神里都是责怪,是她不负责任,没有做好工作。
“一上历史课你们就活过来了,一上语文就没力气。不想读以后别读了。我不想听见你们这样的声音,好像一点都不欢迎我。不想上语文课也可以,和你们牛老师申请,以后都改成上历史。我也省心。”
乔一凡面红耳赤,仿佛都是她的错。秦老师不是小肚鸡肠的人,事实就是,语文课成了可以休养生息的松懈课。大家惧怕牛魔王,上历史课不得不保持十二万分谨慎,为了不被蹂躏,必须强装精神抖擞。秦老师没有这样的威力。学生也是人,会挑软柿子捏的。
整堂课,都郁气沉沉。被这样说了,很多人都自觉羞惭。但真的很疲惫,所以无动于衷。反正早已习惯了这样的课堂模式:你讲我听,你说我记,不管对错,无论是非,都是你对。
乔一凡也不喜欢这样的课。《蒹葭》这首诗,她在初中学《关雎》的时候已经接触过。当时读得口齿留香,赞叹古人情致,如何能有这么美的诗句。如今上了这堂语文课,一切美感不复存在。只不过笔记本上多了些“通过……样的手法,表达了……样的情感”的轮廓概述和主题思想。
一切无趣都成了有趣的代名词。一切知识都背上了势利的面具。
最无意义的定义成了最大的意义。最有意义的美感成了无意义。
6.赌博
自那堂深度交流的晚自习后,大海和一凡的关系变了。不能说是冷战,但也没有如往常一样的恰然。两人除了必要的交流——诸如:别睡了。红笔借我用一下。老师来了之类的话外,他们再无多余的交流。一凡有点后悔,上次不该说得那么头头是道。大海一定是记仇了。可她不知如何挽回。虽然心里亏空,但不觉得那样说有什么错,她只是想大海成长为一个真正的男人而已。
有时懒得端饭缸回宿舍。在食堂里乔一凡总是一个人吃饭。白色长桌周围会坐着不认识的人,或者只有空气。一凡仿佛喜欢这样。在别人看来可能是孤零零,但她吃饭的时候确实不需要什么陪伴。
她不再吃那么多,而且细嚼慢咽。吃完消化一会儿还去操场走走跑几圈。她终于也成了那种早操跑得哼哧哼哧,还嫌跑不够的人。
可她总是畏畏缩缩的。她很不喜欢在她一个人的时候,看到那两个人的身影。刘菲儿和陶泽。在食堂里有时会碰到他们在一起面对面吃饭,操场上会碰到他们并肩散步。一凡总是耻于从他们身边经过,因为有一个词叫相形见绌。
她特别害怕和刘菲儿一起出现在陶泽面前。一个宽,一个窄。一个丑,一个美。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何况情人眼里出西施,他们一定是在谈恋爱。
针对语文课,乔一凡费了点心思。她想把语文课变得有趣一点,活泼一些。只是大家并不十分情愿配合。
课前,她领读课文,不是普通的领读,而是打着节拍带着节奏的读。大家不愿意,觉得她有毛病。
乔一凡不知哪里来的勇气,镇定自若:“你们还想今天上课被秦老师骂吗?不想被训的话,就跟我读,老师一定开心的。”
不知道从小到大讨喜讨巧的行为模式是如何形成的。只是早已习惯了,别人不开心自己就有错,所以怎么着也得想办法改变局面。她想让秦老师对九班改观,九班不是只喜欢学历史的班。
一开始还是没人配合。让一凡没想到的是,大海首先响应高声读了起来。他本来就有点音乐底子,还会时常自娱自乐玩Bbox,这点节奏对他而言小菜一碟。渐渐地,教室里的声音一圈一圈地增大。节奏简单,不用一凡领读,大家也会了。嘹亮、整齐、带着满满的青春感。
秦老师走了进来。那神情很难判断。没有上次那么生气了,但微笑并不明显。
读完,教室安静。
“怎么想起这么读课文的?”很难判断秦老师的话语里是认可还是责怪。是的,在权威面前,任何创新都有风险。
大家看向乔一凡,乔一凡心里紧张,但并不低头。迎着大家的目光,直直地看向秦老师。没错,是我。可她没说。
“我们这节上作文课,讲讲上次大家写的作文”。针对朗读的事儿,秦老师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乔一凡的尝试,老师没有认可,也没有反对。就像她什么都没做一样。她觉得失落。她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让她做语文课代表。
作文试卷分发了下去,乔一凡看到自己的分数,惊呆了。28分。40分的作文题她得了28分。史无前例的低分。最要命的是,她觉得自己这篇写得很好。题目是开放式的,只要围绕“人生价值与意义”写即可。她用了一种形散神不散的方式,借用隐喻意表达,文辞优美,行文流畅。再添两个脑袋也想不通,怎么可能28分。
“这次作文参差不齐,有几篇写得很好的,也有写得糟糕的。大家可以互相传阅、借鉴一下。总体来说,最大的问题是结构。表达都没问题,人人都能说流利的话,问题是你一段与另一段之间的关系,以及你写的这些段落到底是如何传达主题思想的。你的观点到底是什么,自己理解不算,你得写出来让别人理解,让阅卷老师理解……”
老师拿着优秀作文分析,滔滔不绝。乔一凡听得心不在焉。她明白老师的意思,可她不觉得应该服从这样的观点。下课,趁秦老师没走,她拿着试卷追了上去。老师止步。
“秦老师,我有个问题。”
“你说。”
“您觉得所有的文章都应该像您上课讲的那样写吗?条理清晰,总分总,分分总,总分分,必须这样吗?”
老师看着她语气平淡,并不恼怒,只是认真倾听,她问一凡:“你觉得应该怎么写?”
“我觉得文章,不能规定所有文章都得有一个很固定很明确的方向,一个很清晰很明确的结构。不是说像新闻联播和焦点访谈一样的明晰指涉不重要,也不是说您说的总分总这样的结构不好,只是这不应该成为文章写作的唯一方向。为什么不能换种方式传达呢?如果一切隐晦、一切暗示和寓意都要不得,一切新的形式表达都不算数,那我们朦胧诗的传统呢,我们文学含蓄优美的特质呢,都不要了吗?”
秦老师用食指指了指试卷上红艳艳的28分,“是的。在这里,不能要”。
乔一凡突然很愤懑,好像比被牛魔王无故训斥还要委屈,她听到她用颤抖的声音问:“凭什么?”话出来,她自己都吃惊,她居然质问秦老师凭什么。
“就凭你上大学得靠阅卷老师打分。你写的明确规范一些,保险。得不了高分,起码可以保住平均分,不会因为作文和别人拉开距离。而像你这样写,我能看出来,你写的时候确实用了点聪明,你觉得独特性的表达可以传递多样的信息,不同的人可以有不同的理解。但是,你是在赌博,你在拿未来赌博。阅卷老师可能会理解,觉得你的想法独特,给你高分;但换一个保守一点的,就会认为这什么都不是,会觉得这个学生在乱来,给你零分都有可能。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你觉得你赌得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