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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洗完校服,她去操场跑步。一圈又一圈。很多事情她都想想清楚。但一脚又一脚迈出去,那些需要想清楚的事情也只是像红色的橡胶跑道圈一样只是在转圈圈,没有答案。她想老乔在电话里说吃的好睡的好是不是骗她,想这次的期中考试她会不会还是倒一,想她这样跑下去到底有没有用,想下次换组换座位她会去哪里,想这样的三年她能不能熬过去,……然而想这些都有一个她不愿承认的幕景,她在想陶泽。
      听着鸟儿啼叫的时候在想,洗衣服的时候在想,在和悦光说“快回家吧,要误车了”的话时在想,悦光在宿舍里大声表白的时候在想,在考场里干坐着发呆的时候在想,在牛魔王说换组换座位的时候在想。白天在教室里她努力不朝陶泽的方向看,可不经意间余光波及到的一点点都让她瞬间忐忑不安。有时晚上会失眠,陶泽的身影也始终不散。
      她控制不住自己。就像疯魔了一样。陶泽的一颦一笑都在脑海里一次次地被重新提起,她像是在温习一部经久不衰的老电影,一遍遍咀嚼着记忆中每个场景的每句话,从中考考场到铁中第一天报道,从传纸条到一起回家,从一起吃饭写作业到火车上聊天……她中毒了。
      她厌恶自己。厌恶头上并不灵光的脑袋,厌恶身上的肉,厌恶自己的笨嘴笨舌。她羡慕悦光,羡慕悦光的光明正大,羡慕悦光的出挑磊落,羡慕她敢于表达,喜欢就会大声说,羡慕她喜欢就会努力靠近,敢于行动。而她自己呢?只像胆小鬼般地缩起来,毫无改变。她除了能在这里跑跑步,还能怎样呢。
      积攒在心底的难过像是要喷薄欲出,她想喊出来,像悦光一样大声地喊出来。她环顾一周,诺大的操场上除了草坪里翻滚的小虫、在风中摇晃的草枝、远处看台上蹦跶着的麻雀,似乎没有别的生物了,就算有,也不是能听懂她说话的那种。难得的绝佳时机。
      于是,她停下脚步,身上脸上的汗珠滴滴滚落。她深吸一口气,双手做喇叭状,她用尽力气,眯着眼,声嘶力竭:
      “陶泽……我恨你!”

      她停的地方正好在主席台下,因主席台的顶棚巨大,十分空旷,一凡的声音激起了巨大的回音。像湖水的波纹,一圈圈荡漾开来。像是一次彻底的排泄,一次痛快的倾倒,倾倒后统统忘记,一切不复存在。可当她睁眼,她才看到,有个人静静地看着她。他朝她慢慢走来,一步又一步,距离缩短。而她呆呆定在原地,动不了,也逃不了。
      “你刚刚说什么?”
      她说不出话,仿佛刚刚的喊叫已经用尽了她说话的力气。她只安安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炯炯有神发光的眼睛,看着他微微上扬的嘴角,看着他跳动有力的喉结。
      “为什么没回家?”他用手弹了下她的额头。
      有点疼,她苏醒过来。揉着被弹的地方,转身就走。
      “问你话呢!”他紧跟上来。
      “你不也没回吗?”她又玩起答非所问的游戏。上次从家里回到学校,她和他在学校里零接触。虽然有几次在校园里远远望见身影,但她都主动躲远,回避。如今再见,像是阔别重逢的友人。可能因为来自同一个地方,带着乡情,也可能因为在同一张桌子上吃过饭,在同一屋檐下一起写过作业,所以亲切。
      “我是因为不想回。你难道不想家吗?”
      一凡突然转身,正色到:“想也没用。我回去家里也没人。”说完她转身又继续走。她明显感觉自己没办法和他共同呼吸同一平方米内的空气。
      “是因为学校至少有食堂,回了家就得饿肚子了吧”,他故意耍笑,“一个连煤气灶都打不开的人。”
      一凡听了“生气地笑了”,多么矛盾的表达和情绪,共处一体。她又举起废弃已久的拳头,追着他打。她从没想过她在他面前也可以如此放肆。
      “你从哪里冒出来的?”她问。
      “地底下”,他一本正经地答。
      “说真的。明明一个人都没有。你就像……就像魔法变出来的。”她在心里推导,只有一个可能——他在主席台上。
      “动画片看多了吧,还魔法。魔你个头。”他揉着自己被她打得发红的胳膊,她走得很快,马上就离开操场了。他拦住她的路,“快点,把你刚刚喊的话解释一下。”
      她可以拔开腿继续走不搭理他,但她没有。她是看动漫都不会看偶像剧的人,她始终认为偶像剧里的情节,只是制造催生比夸张的科幻大片的不可能还不可能发生的偶然性。她从没想过她平淡几近贫乏的现实生活里也可以有这样的偶然。她多么舍不得这次的偶然。她不能轻易放开。她停住脚步,“请我吃东西,我告诉你。”
      “这好办。说,吃什么。”
      “鸡蛋灌饼。”
      “你疯了?”
      “不行吗?”
      铁中的一百条校规中有明文规定,学生在校只能吃食堂,不能外出吃各种小摊食品。是为了确保学生健康没错,为了避免那些三无食品,为了避免地沟油,为了避免上吐下泻影响学习的惨剧。可是就像吸烟有害健康人类也戒不了烟一样,被剥夺了所有刺激感的中学生怎么可能戒了鸡蛋灌饼。
      “会签单子扣分的。”他说。
      她才想起,他是一个学习优异、品德优良的乖乖男,无论看似怎样叛逆,都是一个追求优秀的好宝宝。可越是这样,她越是想引他犯罪。“没想到你和王大海一样”,她没好气地说。
      “王大海怎么了。一样什么?”
      她毫不客气:“一样没出息。”
      签单子扣分确实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虽然扣满七分就得回家反省一周。扣满14分就得卷铺盖回家。可那又怎样呢。她就是想吃鸡蛋灌饼。她感知到了自己想法的自私和罪恶,可她就是想试探他到底敢不敢。
      走出操场,校园里零星有几个人,去食堂的,去教室的。这些留守孤儿们,好不容易放次假都回不了家,内心的悲凉只有当事人才懂。
      “走吧”,她听到他说。
      “好!”她兴高采烈。不是因为能吃鸡蛋灌饼。是因为她征服了他。

      学校后门有条街,原本布满了各种小摊贩。在铁中的校规整治后,小摊贩的商机惨淡,只有几家还坚守岗位。然而,想成功混迹人群不被看出是铁中学生还不算难,换身衣服,打扮地俗气俗气再俗气就行,难的是如何跨过后门保安大叔那道坎。
      那可是铁面无私的铁中保安大叔,真怀疑他姓铁……几乎什么都逃不过他的法眼。别说人,就是物也一样不落地必须经过他火眼金睛般的肉眼检测。家长给学生寄来的快递,他必须一一拆开来看,看到有违规物品,一律拦截,通报班主任。这个后门,没人走得通。
      一凡设想过,正常的故事情节是,主人公想方设法乔装打扮,和大叔演戏,演的如梦如幻,以假乱真,取得信任后把大叔骗走或者灌醉,拉到别的地方,他们趁机逃脱。或者找遍学校的每个角落,看哪边的墙上有个狗洞可以钻过去,或者墙围较低可以爬出去。
      她脑补的情节都没派上用场,因为她自己也知道,难度系数太高,一无道具,二无演技,指定没戏。于是,简单粗暴的方法——直接坦白,两人各签了张单子。一人扣五分。
      史无前例,公然犯罪。
      保安大叔像看着两个疯子一样盯着他俩看了半天。看他们一本正经一言一语地解释他们的行为和目的,一笔一划地在扣分单上写名字。那惊诧的表情似乎在说老人家活了半辈子,头次见这样两个怪物奇葩。
      他们笑呵呵地出去,又笑呵呵地拿着热腾腾的鸡蛋灌饼回来。一凡手里还端着杯热腾腾的奶茶。

      “有一个人喜欢你,你知道吗?”一凡咽了一口饼后,对他讲。
      “知道”,他不以为意,却一副被鸡蛋灌饼的美味迷倒的模样。
      她却心里一紧。他知道?……不知道他知道的是谁。但无论如何绝对不能让他知道她喜欢他。绝对不可以。她紧张到几乎要说出“不是我”。
      “是蓝悦光吧”,她听到他这样说方才冷静下来,“我收到她这个”,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对折了的卡纸。
      是悦光的字。字迹娟秀。一凡那只笨手还写不出这么好看的字。她心里有种说不清的感觉,她怎么都没想到悦光居然给陶泽写了情书。她没心思认清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说了些什么,她只感觉心底的失落感又在加重。
      不是来自悦光,她不怪悦光,虽然她没有告诉她她有过这样的举动,虽然她们似乎是所谓的闺蜜。但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谁都有秘密,谁都有不想被人知道的事情,这真的没什么。乔一凡之所以失落是因为她和悦光比起来,自觉真的差太多。
      这世界上的关系或许有许多种。有一种,关系融洽,互相映衬,让彼此都变得更好,就像悦光喜欢陶泽,就愿意拼命好好学习提高分数一样,就可以用好看的字和卡片表达一样;另一种关系,是互相掏空,双方都在这种关系里互相倾轧,就像她拉着一个品学兼优的人,只为了一张鸡蛋灌饼,就留下了污点。她这样的差生无所谓,可她怎么不能多替他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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