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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正和旧闻录(六) ...

  •   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
      康绮明纤细好看的眉毛蹙起,她倒是没想到此事背后另有玄机。但时间紧迫,也容不得她多想:“我们拿上信先走。”
      韩世安点点头,正要离开,却见一旁梳妆台上妆奁中间夹缝中露出纸张的一角。鬼使神差的,他轻步走上前将纸片抽出,也来不及细看究竟写了什么,与康绮明一同借着“公主玉体不适”的理由,先行回了榴和宫。
      顾忌着回宫途中会遇到晓蝶与听笛,两人出了储秀宫,尽拣着那人迹罕至的偏僻小路走,生生绕了小半个时辰,所幸身处后宫,而此时并非禁卫军换岗,这才一路上未被人撞见。
      才回到榴和宫偏殿,通玉便急急忙忙将两人拉进室内,“我的小祖宗哎,你俩可急死我了!”
      话虽这么说,但通玉的眼睛还是半嗔怒地看着康绮明,待眼风扫向韩世安的时候,却不由自主地多了些埋怨与不待见。
      康绮明看在眼里,心里明白通玉这是将整件事——起因也好,过程也罢——全数归在韩世安头上了,认定是韩世安是拿魏婕妤之事来要挟自己,让自己冒着天大的风险去刑部救人。
      她深吸一口气,故作娇嗔的样子拉着通玉的手道:“通玉你就是瞎担心,你看我不是没事么?不仅没事,我还顺回来一样东西呢!你快瞧瞧!”
      说着便把韩世安从妆奁夹缝中发现的纸拿给通玉。这纸,康绮明在路上大概看了一眼,约莫是魏家的铺子或地皮契约,但她却不知金陵城大街小巷,这铺子到底值个什么价,故而借机给通玉瞧瞧,兴许能顺便在魏婕妤这儿多薅点羊毛。
      这一瞧可不得了。康绮明不知市价,通玉可是自贾家出来的,又跟着敏淑妃这么多年,对宫外自然比只出过两三次宫的康绮明熟悉的多。这房契上名为“金满园”的酒楼坐落在金陵城最为繁华的商业区之一,长干里。那可是有市无价的黄金地段,按照房契所写,这“金满园”酒楼在转手之时就已价值千两纹银,如今在金陵城名声鹊起,这估价怕是还要翻上一两番。
      这么一大笔意外之财,是康绮明绝对未曾料想到的。韩世安能随手捡到,大抵是天运贼好。
      通玉看完心下暗惊。谁能想到不显山露水的魏家,仅仅一正四品佥都御史的职位,居然有这等雄厚的财力?
      但纵使内心震惊,通玉还是仔细将房契内容说与康绮明听,顺便也细说了如今金陵城中物价与三大繁华街市——拥有“佛陀里”美誉的长干里、复呈桥外以花牌楼闻名的常府街、以及西邻夫子庙的东牌楼贡院街,现今的锦衣卫指挥使纪纲便居于此。
      “长干里?!”康绮明惊呼。她虽没怎么出过城,但金陵长干里的大名她还是清楚的。《至正金陵新志》有曰:"长干里,在秦淮南,越范蟸筑城长干。" 那里不仅是春秋战国时期范蠡筑越城之所在,更有李太白曰“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的《长干行》以之为述,可谓是久负盛名。除此之外,长干里恰位于聚宝门外,雨花台陈于前,秦淮河卫其后——进可断秦淮水西控长江,退可入聚宝山退敌千里,战略意义不言而喻。此处物产丰富,交通便利,商业繁荣,人口密集,乃金陵经济命脉之所在;同时,长干东临大报恩寺①,南有天界寺,亦是金陵佛教中心。而这金满园酒楼竟处在这样一个极具政治、军事、经济、文化、历史意义的区域!
      【注①:大报恩寺本是由明成祖朱棣为纪念朱元璋和马皇后所建,自明朝永乐十年始,历时19年完成(此时朱棣已经去世),但因本文为类明架空,时间线与历史不符,在如今设定中,大报恩寺已建成数年。】
      康绮明眼底精光骤起,嘴角不经意地勾出浅浅的弧度,全身的血液微热。心思百转间,暂且先不管魏家为何能盘下这样一个酒楼,单论这极具优势的地理位置,金满园酒楼,她要定了!
      她倒是也没掩饰,脸上的笑容越放越大,“那正好了!左右房契在我们手里,这酒楼便是我们的了。”大康房契地契有着不成文的规定,所持即所有。前朝官府曾设税收保障所有权,但收效甚微,多数买家卖家还是遵循老规矩,故而即便有因此混淆所属之人上公堂对峙,最后也会判给所持地契者。
      通玉略有顾忌,虽然大康有着这样的习惯,但那么一大笔钱,魏婕妤岂能善罢甘休?本身小公主就要拿捏住人家的把柄要人办事,若是因此缘故平白添了许多事端,反而不美。
      康绮明闻言后,胸有成竹地笑道:“通玉你就放心好了,本公主自然有法子让魏婕妤说不得话的。”
      通玉微微点了点头,叹了口气。自家小祖宗虽平日里待人温和有礼,但骨子里却是个说一不二的主。好在小祖宗机敏过人,也分得清轻重缓急,魏婕妤之事她本是不同意的,只因此事太过冒险,但既然想救高佑庭出狱,又不能动用贾家实力牵连淑妃,那借机诈魏婕妤一笔的确也是个法子。此事虽操之略急,不过却胜在“攻其不备”——魏婕妤先失了“私通”的证据,后听闻实际证人证明,想必会乱了阵脚,届时再趁热打铁,拿救人一事作为交换,想来此事必定能成。
      康绮明自然也是这样想的。
      待通玉出去去为康绮明准备茶点的时候,韩世安见四下无人,便伸手拦住正欲细细研究证据的康绮明,问道:“公主可否为世安解惑?”
      这等举止可谓是不敬公主,甚至颇有些挑衅的意味,不过康绮明也不曾在意,她早料到韩世安会有这么一问,“你想问什么?”
      不等他开口,康绮明扬了扬手中的房契,说道:“你是想问我为何能如此顺利地拿到证据?你真的以为这一切都是我用三天时间策划的?”
      她歪着头看着男孩眼中划过讶异的神情,不由自主觉得有些好笑。“你应该知道,本公主自幼聪慧。”
      韩世安点点头。
      “聪慧到什么程度呢?我可以过目不忘。这宫里大到各宫娘娘的侍女,小到一花一草一木,乃至数百名禁卫军的岗位、换岗时间、调配顺序,我可以记得一清二楚。当然,记下这些这些不可能仅仅用一朝一夕,也不仅是多加注意而已。”
      “换句话说,今日前去以公主身份压那些储秀宫的宫人,只不过是找个借口入储秀宫。本公主自三岁起便随崔修仪学习箜篌与琵琶,不仅对储秀宫三位主子的性格也了如指掌,三宫主仆之间的关系,我心下也清楚得紧。”
      康绮明给自己折了一杯茶,润了润嗓子再继续说道:“晓蝶是皇后的人,这在后宫不算什么秘密。两年前,她伺候过的柔熹贵妃薨逝,便被派来伺候魏婕妤,我当时便起了疑——这样一枚暗棋,皇后竟然要送到不甚受宠的魏婕妤手下,平白地受了婕妤两年白眼。时至今日我才算明白,皇后恐怕早就觉得魏婕妤不对劲——魏婕妤,乃至魏家,恐怕也只是个幌子,她想要放长线钓大鱼,才将晓蝶派过去蛰伏。”说罢摇了摇头,“皇后这也算是顺便给各宫施威。当初贵妃薨逝,朝中内外都认为是皇后的手笔,但愣是查不出任何证据,晓蝶也不过是进了牢里吃了些苦头,后被无罪释放。”说到这里,康绮明陷入了短暂的沉思:总觉得这件事背后不会如此简单。从贵妃薨逝,到晓蝶无罪释放;从皇后光明正大地八晓蝶塞到魏婕妤身边,到如今在晓蝶处找到了婕妤勾结私通的证据;同时,陛下的态度——无论是对后宫还是前朝的皇子们——都十分不明确。而今日看来,婕妤“私通”的事情似乎也没那么简单......
      可惜她现在也无从得知其中内幕。
      “不管怎么说,我能笃定的事情有二:其一是晓蝶不会对榴和宫的两个孩子心存戒备,即便她有什么心思,也应当是给我们甜头才对;其二便是,晓蝶无论是否是皇后的人,都不会很乐意见到婕妤好过,但目前仍然身为储秀宫三殿的宫女,没有全身而退的算计,她也定不会做那叛主之事的。故而,她会选择最为中庸的办法解决。而这正是我们的契机。”
      韩世安却在这通长篇大论中抓住了一个细节:“公主认为晓蝶不是皇后的人?”
      “我只是怀疑。当年的事,你可以认为确实是皇后派晓蝶暗害贵妃,也可以认为是晓蝶凭借这事牢牢地打上了皇后的标签。但更深的事,我也不得而知。”
      韩世安眨了眨眼睛,装傻充楞道:“公主不怕世安将此事说出去?”
      康绮明也学着他一般装傻:“本公主与你说了什么?你所知道的,都是宫中人尽皆知的。至于那些思量,却是算不得数的。”
      “那公主为何认为婕妤会把这么重要的证据放到晓蝶的柜子里?” 韩世安到底只是个五岁的孩子,还没有很深的城府,刚刚的问题与其说是试探不如说是开玩笑,很快便将思绪重新转向了最初的话题。
      康绮明自然也不希望韩世安心思太深不好把控,便顺势转移了话题:“那你又是怎么猜出来的?”
      “表面上来看,婕妤连宫宴都宁可少带个婢女,也不会带晓蝶去,自然对晓蝶是不喜的。而众人皆知晓蝶是‘皇后党’,那么一旦东窗事发,婕妤顶多只要担一个监管不力的罪名,却可以把脏水泼到皇后身上,再不济也能折损皇后的一步棋。”
      康绮明笑着点头:“不错,那往深了说呢?”
      韩世安却略感苦恼地摇了摇头,道:“这其中的事可能性太多。细想来之,似乎每一处都是合理的,却又是......不够完美的。”
      说到最后一句时,他抬起头来,正视着面前的女孩。桃花眼中闪闪亮亮,宛若能折射出七彩光芒的水晶。
      康绮明心下一叹:不愧是一块极优的璞玉,虽尚欠缺雕琢,但却总能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所在。
      不过她倒是也很乐意打磨打磨这块璞玉:“问的好,但完美并不是最要紧的。因为这一切,包括我们所做的事,都是一场博弈,或者你可以称其为逻辑循环。”
      “以我们自己为例,在一定的过程中,比如观察、了解、询问等,我们会对对方的行动有所预期。但我们到底认为,对方是按照这种预期而行动的,抑或是选择反其道而行之;而对方又认为,我们到底是按照我们对他们的预期的行动,还是我们对他们的预期的反其道而行之。”②【注②:引自:综艺《名侦探学院》第11期王春彧老师所述。】
      康绮明顿了一下,让男孩仔细琢磨她刚刚说的话,再继续道:“但在现实情况中,这并不是一半一半的概率,但也不会达到完美的正确。因为人形成一个选择,会受到诸多因素的影响,其中有些因素是必然因素,而有些却是偶然因素。我们能够通过对他人过往的分析来确定那些必然性的因素,但对于偶然性的,我们无法去预测。当然了,从宏观的角度看,一定是越了解对方,越熟悉形势的变化,所作出的预期便越可能会实现。且这其中还不包括蓄意为己方目的铺路。”
      “说回今日魏婕妤一事,我之所以能确定一定有东西会在晓蝶那里,同样有两点:其一是晓蝶自己,其二便是纯靠赌了。我们的时间并不足够,不能确定整个偏殿到底哪里会有我们想要的东西,但晓蝶的东西里一定会有有价值的发现。”
      康绮明言毕,而对面的韩世安还静静地听着,不知道想些什么。一片静谧。时间仿佛减缓了流速,连空气都停滞下来,除了两人杯中轻轻打着漩儿的茶叶,只有阳光照射到窗外成片的蔷薇丛在光洁的红木地板上投射出层层叠叠的阴影,随着这份宁静慢慢地描绘出不同形状。
      直到有宫人通报邵家三小姐来了,韩世安方才回神,康绮明此时也顾不得他,只道:“走吧,我们明日要名正言顺地出宫,只怕还要小玥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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