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云》不羡杜康

6、正和旧闻录（五）

　　三日的时光一晃眼就过去了。
　　其间韩世安来找过常乐，大抵是想问怎么去储秀宫翻他们要找到东西，康绮明只回了他三个字，便岔开了话题，要他抓紧看她批注过的《梦溪笔谈》。
　　她懒懒地说：“就找啊。”
　　惊得韩世安一整天没再来找她说话。
　　康绮明的想法很简单，简单到她自己都觉得有些荒诞。可她现今是公主，若不利用这身份“欺压”一下储秀宫的宫人们，那也太亏了些。

　　“晓镜出霁明彩秀，婀娜春意懒芳洲。”
　　皇家历来重视春分，“一年之计在于春”的说法自南梁便流传下来，何况春分节气对于农务影响颇多，进而影响年底秋收，影响整年的赋税、军粮，动辄国本。
　　南梁距如今的大康王朝也已近千年，千年之间各种习俗也是一改再改，到大康王朝这里，因着春分恰值元宵与清明祭祖之间，不宜大肆举办，但皇室也会宴请朝中重臣及其家室，同时也会借此机会商议些国家要事。
　　今日的宫宴偏巧设在了东宫所在——春和殿。表面上是家宴，实际上更像是永乐帝授意太子做东。近几个月太子康衍昶（chǎng）接连承办了元宵宫宴与冬至赏梅节，帝虽嘉之，然除夕宴与初六的恭顺太后寿宴皆是由汉王康千旭一手打理，圣心亦大悦。
　　当今太子排行第二，同两年前病逝的宸和太子皆为中宫谢谧所出；汉王第五，为右丞相罗惇之女、德妃罗菡所出。宸和太子主东宫时，还是慧王的康衍昶同汉王私交甚笃，二人又年仅差了一岁半，时常同出同入。
　　但自两年前慧王被封太子后，汉王康千旭私下颇为不忿，先凡事皆欲与太子一争，后伙同其幕僚弹劾太子，太子根基不稳，尚仅凭借宸和太子旧部与之抗衡，而永乐帝亦不闻不问。故而现今朝堂隐现二龙争锋之势。
　　康绮明对此事倒是看得淡，左右汉王暂且还没有实力与太子在明面上撕破脸，两人数次角逐也都是私底下的你来我往，圣上都不管，想必也翻不出多大浪花。
　　倒是她昨日听通玉说起的一事，更能引起她的兴趣。
　　昨日贾家的人递了消息给淑妃，说避世百年的昆仑派或要复出江湖。此事甚为隐秘，且无论对江湖还是对朝堂都事关重大，贾家能得知此事，也权是因昆仑派无念师太与贾家老太太有些渊源。但即便如此，贾老太太也摸不准昆仑派到底什么心思，又是缘何要将如此隐秘的消息告与贾家。老太太思来想去，觉得此事大抵关乎朝廷，适才递了消息进来。
　　康绮明此刻便随敏淑妃一起坐在春和殿右首，也没心思听殿上那套君圣臣贤的说辞，一边等待宴会热闹起来，一边在琢磨昆仑复出之事。
　　待殿上酒过三巡，她瞄了眼安安分分坐在左后侧的储秀宫诸位，除了魏婕妤，还有六皇子允王生母吴美人，另一位崔修仪身体不适告了病。
　　心下稍安，康绮明偷偷与淑妃打了招呼，便带着通玉离了宴席，左右她一个小姑娘也不会有人闲的管她。
　　三日前，她已尽数将魏婕妤与韩世安之事与通玉告知，通玉虽对公主要擅自从刑部救人一事不赞同，但无奈在小公主软磨硬泡、威逼利诱下答应了此事暂不与淑妃告知。
　　眼下，康绮明与通玉、以及方才从榴和宫拉过来的韩世安已行至储秀宫门前，当值的小宫女认出了常乐，即刻请安道：“见过九公主，公主可是来找崔修仪习琴的？奴婢马上通报。”
　　康绮明叫住她：“且先等等，本公主前日来时带了一副和田白玉兔儿耳坠，回宫后却发现坠子不见了，想来是一时不慎掉在储秀宫里了。”
　　她方才踏进储秀宫门，此时正站在最显眼的门口，所说的话四下打扫的宫人也都听得见。
　　此言一出，顿时惊起千层浪。这宫里何人不知，九公主常乐天资聪颖，备受圣上喜爱，而其生母敏淑妃平素温婉娴静，入宫八、九年圣恩不断，真真是羡煞旁人。这样一位掌中珠般的公主，又岂是他们储秀宫一群下人开罪得起的？
　　众宫女、内侍忙齐齐跪下请罪，康绮明忙让他们起身，“其实不过一副耳坠子，只是那坠子本公主喜欢得紧，如此才烦请储秀宫帮忙找上一找。”
　　人家公主都这么说了，做奴才的自然也不敢反驳，何况储秀宫两位主子尚且未归，崔修仪又凤体抱恙，在宫中休养，也不好搅了主子的清净，便四下散开，安安分分地找了起来。
　　而此时，魏婕妤身边的晓蝶与崔修仪殿里的听笛也都听闻了九公主尊驾的消息，便赶紧出门见礼。
　　吴美人出身卑微，又不甚受宠，即便已经生了皇子，所住殿内也仅一两个近身伺候的，如今这宫宴也是尽数带了去，她这殿里自是没人出来见礼。
　　康绮明笑着应下，也没找吴美人那边的麻烦，先是跟听笛寒暄一番，说刚刚才知道崔修仪身子不好，毕竟这一年来也常常来修仪处习琴，也算是半个师傅，改日再带些珍稀药材来拜访，又同晓蝶简单说明了来意，实在抱歉叨扰了储秀宫云云。
　　三人正说着，便听到韩世安前来回禀，“回九公主，坠子找到了。”
　　康绮明眨了眨眼，道：“哦？在哪里发现的？”
　　韩世安看了看晓蝶，答道：“在......魏婕妤殿内侍奉茶水的宫女身上。但却只发现了一只，另一只想必已被收起来。”
　　晓蝶听闻，眉头一紧，这九公主大兴旗鼓地跑来储秀宫找耳坠子，唱的是哪出？
　　不怪晓蝶不仔细，她本是皇后谢谧手下的，圣上还是亲王时，她便被派给了后来的柔熹贵妃，直至贵妃重病身亡，她才又被指来伺候魏婕妤。
　　而宫人大多只知她曾为贵妃宫里的人，恐怕只有皇后亲信才清楚，晓蝶一直都是皇后的一步暗棋，甚至连当年贵妃重病都或许有这位姑姑的手笔。至于魏婕妤，当年圣上选秀才入宫的她自然是不清楚这些旧事，但她也同样留了个心眼，但凡是要紧事，断断不会同晓蝶说的，因此，晓蝶自然也不知道魏婕妤私下里触犯宫规之事。
　　故而，当那个婢女拒不招认后，康绮明提出要搜搜那个“偷拿耳坠”婢女的箱柜的时候，晓蝶先是阻拦，后康绮明又道，实在不行这事先去禀报婕妤，问了婕妤后再定夺。晓蝶想了想，如此也好，左右婕妤那里也没什么值得这么位小公主惦记的东西，便留常乐等人在宫中，自己前去回禀婕妤，顺便也给皇后递个消息。
　　康绮明见晓蝶已走，便提议道：“通玉姐姐，记得前几日我刚从古籍上看到一药膳方子，有补气养血之效，对修仪的症状或有缓解作用，左右现在也要等晓蝶姑姑回来，不如趁此机会你带听笛去取方子？”
　　通玉看了眼康绮明笑的明媚的脸，心下了然。
　　听笛心思一转，笑了笑应了下来，一同与通玉前去榴和宫。
　　见两人皆已被支走，康绮明冲韩世安眨了眨眼，韩世安点了点头，两人仗着身形瘦小，一晃眼便溜进了魏婕妤殿内。
　　韩世安困惑道：“公主可知魏婕妤把东西放在那里？”
　　康绮明轻笑，“你猜她会放哪里？”
　　韩世安略一思索，“会放在......一个她并不在乎性命的宫女处。”
　　康绮明点了点头，绕过厅堂的帷幔，“储秀宫有三位主子，平时负责打扫的、端茶送水的二等及以下的宫人，按宫规全部居住在外偏殿，能实际为魏婕妤控制的内左偏殿，只住了三位姑姑。而这三位中，明显最不受婕妤待见的......”
　　康绮明抬手，抚摸着红木柜子上挂着的一块刻有名字的木牌，“就是这位晓蝶姑姑。”
　　随即从袖子中掏出一根细铁丝，左捅捅，右捅捅，三两下便将锁撬了开。
　　韩世安颇为惊讶，完全没想到九公主居然还会这么一招，心里暗暗记下，日后定要向公主学此“技巧”。
　　两人打开柜子门，里面除了女子衣物便是少许朱钗饰品，并没有类似机关之物。
　　韩世安皱眉，“公主，这可如何是好？我们时间不多了。”
　　康绮明摇摇头，“不对，晓蝶若是知道她的柜子里有这等要杀头的玩意，肯定不会那么轻易就答应我们的请求，独留下四个外人在。”
　　韩世安一边抬手检查几个顺序摆放的小盒子，一边说道：“若晓蝶不知道，那么最有可能的便是她放置平素最不常用的东西之处......公主，这几个盒子皆是女子饰品，没什么问题。”
　　康绮明才将翻找的衣物归置原样，听韩世安之言便扭头看过去，不知道看见了什么，忽然眉间微蹙，略有惊异困惑之色，却不过刹那眉目又舒展开来。
　　就听得女孩愉悦笑道：“饰品本身就是问题，这支金累丝嵌宝牡丹鬓钗出自鉴宝司，可不是晓蝶一个一等宫女①的品级能够戴的。”【注①：一等宫女，从七品】
　　韩世安听闻，将最里面的盒子拿起来，里面除了牡丹钗，还有几支逾制的首饰 。
　　“分头看，或许有什么小机关。”康绮明执起牡丹钗，示意韩世安一同检查。
　　韩世安拿起一支白玉莲盘观音挑心，里面镶嵌的观音像随着手掌旋转，白玉无瑕。
　　恰好此时窗外投射来一缕阳光，径直打在白玉佛像上，却正好能隐隐约约让人看出里面一块规则的矩形阴影。
　　韩世安没有说话，而是轻轻拽了拽康绮明的袖子，示意她看一眼这尊小小的观音像。
　　康绮明看到阴影，心中大喜，两人忙细细研究起这一尊白玉佛，果不其然在佛像底座莲花盘处发现了一块指甲大小的镂空，旋转莲花盘，竟能将莲花底座分离开来取下，然后能看到中间被人为掏空的玉佛，里面藏了一张卷好的字条。
　　康绮明顺手拿起牡丹钗，用细极的一头轻轻将卷纸挑出，展开。
　　只见得那字条最上方的稳健字迹写道：
　　“娘娘此次愿伸以援手，助在下一臂之力，在下万分感激，无以为报，特遣宫内京卫指挥镇抚②骆川代为娘娘排忧解闷。”【注②：隶属京卫指挥使司，从五品官职】
　　下面是一字绢花小楷：
　　“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