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云》不羡杜康

5、正和旧闻录（四）

　　通玉回到偏殿，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女孩一身藕粉色宫装，站在窗前，心不在焉地摆弄着蔷薇花瓣，目光却越过窗沿投向远方；男孩一身墨绿色便装，安安静静地坐在桌边圆凳上，端了一碗甜羹慢慢啜着，却不知道在想什么。
　　常乐听到有人进来的声音，已经转了身面对着屏风，见到来人是通玉，面色才好看了些，随即便甜甜的喊道：“通玉姐姐！”
　　韩世安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骤地听到这么一句话，也反应过来，忙要给通玉见礼，却被常乐拦下了，“通玉姐姐，世安要在榴和宫小住几日，你先安排下去，司设监那边也说一声。”
　　通玉心下一愣，公主并非是贪玩的性格，怎么如今偏对一个小小内侍如此看重？但面上却是按住困惑的情绪，不显一丝一毫的迟疑，只问道：“公主可是要将人要到宫里来？”
　　通玉本是随口一问，没想到常乐却出声制止，“不必，便说是本公主瞧见一个对脾气的，留在榴和宫玩几天罢了。”
　　通玉一一应下，但因为不明前因后果，只得暗暗惊讶公主为何又不按常理出牌，留下人却又不让记在榴和宫名下，这唱的是哪出？
　　韩世安此时倒是明白了些许，公主此举，无非是不愿将榴和宫掺和进来，若真把自己记在榴和宫名下，一朝东窗事发，怕是连带着淑妃也摘不干净了。
　　要说韩世安所想倒是也不差，只不过常乐考虑的，却非是东窗事发，而是她一开始便打算待将高父救出，便寻个机会也将韩世安送出宫去，一来可以做她宫外的眼线，二来成全了父子团聚，也算是一份人情。只是这样，就不好将人放在榴和宫名下，人一旦走了，是谁放的一目了然。
　　见再无要事，常乐便让通玉带韩世安下去整顿安排，自己一边喊了侍女收拾小桌上的残羹，一边拿了本宋词集锦，慢慢品味。
　　她是罕见的过目不忘之人。前一世，她23岁便拿下了普利斯顿大学的量子物理学与哲学的双博士，如今穿越5年，掩人耳目的同时，她也在偷偷的恶补各种技能点，尤其是古文学与山河杂记，常乐很清楚，有这两样作为基础，她想做的事大概会事半功倍。
　　也不知何时才能有机会离开这宫里。常乐想到。
　　待通玉再回宫时，常乐已同淑妃用完午膳，在主殿又粘着母妃玩闹了一会儿方才回到偏殿小憩。
　　本来就没什么睡意，躺在床榻上一边消食一边盘算着怎么把高佑庭从大牢里偷天换日救出来的常乐骨碌碌爬起来，心中叹道：终于来了。
　　毕竟是母妃派在身边的人，有些话还是早早说开，对大家都好。
　　想到这，她便张口道：“可是通玉姐姐回来了？”
　　通玉先前还担心扰了公主午睡，未进内室侍候，正准备在外厅做些针线活计，此时听见常乐问话，便应声答了是。
　　常乐的声音再次响起：“通玉姐姐进来说话，旁人先散了吧。”语气中小女孩儿家的娇俏略减，倒是有一丝不显山不露水的强势。
　　待殿内端茶倒水焚香打扇的小宫女们一一退去，常乐伸手牵过通玉，依在她腰间。两人一坐一站，一大一小，远看过去还颇有亲密无间的样子。
　　“通玉姐姐，母妃将你指给我，可嘱咐了什么话？”
　　“娘娘只说了要奴婢尽心服侍公主，万不可疏忽大意。”
　　常乐眨了眨眼，忍下了翻白眼的冲动。
　　通玉的回答的确敷衍了些，偏偏挑不出毛病。算算时间，自己同韩世安说话不超过三刻钟，后来又在窗边站了片刻才等来通玉，来回也接近半个时辰，这么长时间母妃怎么可能只说了一件事嘛！
　　“通玉姐姐以后还要回母妃身边吗？”常乐装作懵懂无知的样子，嗲声嗲气又带着少许的期待和怯意。
　　通玉柔声笑道：“通玉以后就一直跟在公主身边了，以后公主及笄立府，也是要跟着的。”
　　“那……通玉姐姐”，常乐抱着通玉手臂轻轻摇晃着，“歆儿可不可以问你件事？你先不要告诉母妃？”
　　通玉顿了一下，才答到：“当然可以，公主所言何事？”
　　常乐小脸一皱，委屈巴巴地问道：“通玉姐姐可有事瞒我？”见少女柳眉微蹙，一副不解的样子，又小心翼翼地旁敲侧击：“比如，关于我小时候的？”
　　通玉心下一惊，难道是那件事被小公主知道了？事关重大，小公主又是从何得知的？此事若是被有心之人利用了去……
　　顾不得多想，通玉稳了稳心神，急忙蹙着眉问道：“公主可是在哪里听闻了些风言风语？”
　　常乐却还是一脸委屈，听闻通玉后又做了佯怒的样子，黑珍珠般的眼睛也瞪了起来，噼里啪啦地一通说道：“通玉，你可是在避重就轻？本公主问你的话不答，反而问起我来？若非上次邵小玥同我说寻常人都不记得儿时的事，我怕是都不会知道，原来在旁人眼中，过目不忘竟是个怪胎......”小姑娘情绪激动，说着说着便带上了哭腔，也不知是有心无心地蹦出一堆话来。
　　通玉这才听明白，敢情是公主那早慧的天赋所至，不过却也心下暗叹，先前发现公主早慧已是分外惊异，殊不知常乐竟然自幼便有记忆。然而这样说来，公主是否已经知晓自己身份并非是娘娘亲生骨肉？
　　又想到方才常乐问，可否有瞒着她儿时之事，难道......？
　　通玉一时间没了主意，转念又想到娘娘待小公主如同己出，半日前还特意嘱咐自己要尽心尽力、尽诚竭节服侍，更何况如今母子二人已然是一体，公主早慧，此事告知她应也无妨。
　　毕竟，公主很可能早已知晓了。
　　并且，她现在是公主的人。
　　通玉稳了稳心神，方才的思索不过数秒，而此刻小姑娘的脸还鼓着，眼睛也还红着。她看着蜷缩在她怀里的女孩，聪慧美丽，娇憨可人，生来便享受着皇家泼天的富贵，备受老天的眷顾。但也正是这个女孩，心思细腻敏感，但她本可以无忧无虑的度过一生，而如今却也与淑妃一样，一辈子无法逃离皇家的禁锢。
　　叹了口气，通玉在常乐身旁坐下来，将声音放得柔软，“公主......其实并非娘娘亲生。”
　　常乐静默。心头却暖了一暖。
　　她自然知晓自己非敏淑妃亲生，她甚至还知道她这一世的生父生母是谁，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眼前，在她连骗带诈的小算计下，通玉竟真能开得了口！
　　通玉多年伴在敏淑妃左右，自然是心思玲珑之人，想来前些时候母妃定是认真嘱咐过，不然单论她轻飘飘几句话，怕是不会轻易松口，亦不会在知道她可能清楚身份的前提下，到现在还不找借口去回禀。
　　难得的一颗赤胆忠心。
　　亦是难得的一份慈母心肠。
　　常乐心知通玉此时断然不会放过自己一丝一毫的表情，面上也不显如上的所思所想，只是安安静静的点了点头，转而又笑开，甜甜的道：“母妃永远都是常乐的母妃！”
　　通玉理了理常乐额角的碎发，也笑着看那一双坠入星辰的眸子，“嗯。”
　　那双眸子里盈满了笑意，投石问路，她已经赌对一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