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云》不羡杜康

3、正和旧闻录（二）

　　四年后。

　　“挽荷，你可瞧见小公主了？”锁金坐在榴和宫外殿的椅子上，瞧着挽荷将糕点茶水端进内殿，一边忙着手中的针线一边问道。

　　“回锁金姑姑，奴婢刚去御膳房拿了些糕点，未曾瞧见小公主去哪里了。”挽荷将手中的食盒放好，应声答道。

　　“哎，咱们娘娘正找小公主呢。”锁金叹了口气，瞧了一眼内殿的美人榻，敏淑妃正半卧在榻上看一本杂记。

　　“歆儿这孩子生性活泼，倒有几分像本宫儿时的样子。”贾氏轻笑道。

　　“娘娘安心，左右有通玉跟着，且小公主虽活泼了些，心思却是个玲珑通透的，在外边吃不得亏。”挽荷打开食盒，取了两样放到榻上小几。

　　锁金在一旁接话道：“可不是，咱们公主是自幼聪慧，开蒙不过一年，便能背诵四书五经，连翰林院章修元、章大学士都夸公主‘思睿观通，敏而好学’。”

　　贾氏尝了块桂花糖蒸栗粉糕，道：“在这宫里，还是聪明些好。”又抿了一口茶，“歆儿也四岁了，本宫想着，除了乳母嬷嬷也该拨给她一两个丫鬟用着，你俩瞧着拨谁好些？”

　　锁金笑道：“娘娘能开口问奴婢，想必娘娘心中定有合适人选了。”

　　贾氏但笑不语。

　　御花园。

　　二三月份的金陵乍暖还寒，御花园里的百花倒是争相开放，却也不是足够热的天气，吹过的微微凉风与小女孩满脸的汗水形成鲜明对比。

　　“公主！小公主！您跑慢些，小心跌倒！”通玉看着已经绕着御花园跑了大半圈的女孩，在一旁忍不住担心道。

　　女孩闻言，却不再继续跑了，反而换了个方向冲向通玉，正正的撞了满怀。“通玉姐姐，”女孩扬起笑脸，稚嫩的脸颊带着刚跑完步的潮红，黑珍珠一样的眼睛亮闪闪的，即便只有四岁却很容易能看出来是个美人坯子。

　　“通玉姐姐别担心嘛，我又不是第一次来跑了。”女孩笑嘻嘻道，顺便拉住通玉的袖口蹭汗“再说了，我以后可是要跟你学轻功的，一定要有个好身体呀！”

　　通玉看了看拉着她撒娇的女孩，抬手揉了揉女孩的头发，无奈道：“你呀，就你嘴甜。”

　　“那通玉姐姐我可以自己去跑吗？”两颗黑珍珠简直要冒出星星来。

　　“不行。”通玉皱眉。“伤了你怎么办？”

　　“呜，通玉姐姐……”女孩眨了两下眼睛，一连串的眼泪便顺着白嫩的小脸掉了下来。

　　“哎，公主！您别哭呀！”通玉赶紧拿出帕子给女孩擦掉眼泪，叹气道：“公主，能告诉通玉为什么想自己跑吗？”

　　“唔，我想以后每天都来跑……总不能天天差你跟着我。”大眼睛眨呀眨的，看起来十分无辜。

　　“可是公主，这是在宫里。”而宫里，可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地方。

　　“可这不也是我的家么？”女孩歪了歪头，不解的问道。

　　通玉一怔，对于已经久居深宫的她们来说，皇宫内苑便是没有鲜血的战场，而对于一位刚年满四岁的公主而言，这不过是她的家罢了。转念一想，常乐公主是敏淑妃长女，且如今敏淑妃盛宠不衰，又为人谦和，在宫中又鲜少树敌，若说宫里嫔妃打常乐公主的主意，要么是没有针对敏淑妃的理由，要么是没那个胆子，要么，便是公主本身身为女子，没有夺嫡的可能，再者，她才四岁……

　　“……那好，”通玉想了想，还是决定改了主意，“不过我要在这里等您。”

　　“通玉姐姐真好！”女孩抱住通玉的手臂使劲晃了晃，“那我去啦！我跑累了就回来！”说完便一溜烟的跑开了。

　　通玉看着女孩的背影叹了口气，旋即在附近找了个凉亭坐下，等着常乐公主回来。此乃后话，暂且不提。

　　且说常乐公主甩开通玉之后，便直奔“岁暮”。“岁暮”地处御花园最为偏僻的角落，本身也就是一个四周被五针松包围的小凉亭，又处于冷宫附近，幽韵有余、雅趣不足，因此寻常宫人甚少前往。

　　不过常乐，或者说，来自2049年的康绮明，显然不属于“寻常宫人”一类。
　　她这次来，是为了找人，更是为了找一找证据。

　　待跑到树林外围，常乐轻轻放慢脚步，慢慢的靠近中央的亭子……

　　果然！

　　亭子里面有两个人在相拥，女人是魏婕妤，那身衣服常乐眼熟的很，不过那个男人她并不认识——不管是谁，反正不是当今圣上。

　　所以……是每月的初二吗？上个月初二来这里跑步也发现你了呢，魏婕妤。

　　康绮明心里默默的想着。

　　或许可以找找证据，这样便能抓住她的把柄……

　　她一边想着一边留意着附近的动静。

　　嗯，也许两人不只是相拥这么简单。

　　不过已经来不及想这些了。

　　有脚步声！

　　康绮明猛然回头，一双充满错愕和惊讶的眸子映入她眼中，随之而来的是耳畔
　　的一声“啊……！”

　　惊呼声戛然而止。

　　常乐拼命的用手捂住眼前人的嘴，恰巧在他声音尚且未发出喉咙的时候阻止住了。

　　同时大脑在飞速运转，想着一旦被发现该如何混弄过去，就听到亭子里的男人说：“我刚刚好像听到有人说话了。”
　　“嗯～别停嘛～哪里有人了～”女人娇声道。

　　“我还是去看看……”男人道。

　　康绮明心脏骤缩，来不及多想，身体本能的想要躲开，心里却忽的灵光乍现，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捏着鼻子学了一声猫叫。

　　“嗯啊～你看～是只，是只猫……啊～”女人搂住男人的脖子，轻声安抚道。

　　男人似乎也觉得没什么问题，便也没坚持去查看。

　　康绮明盯着亭子里的男女，确认两人沉浸在鼓掌的欢愉里不会再来管刚才这边的动静，这才慢慢转向一直被她捂着嘴的人。

　　那是一双极其漂亮极其干净的眼睛，甚少见到的灰紫色瞳写满了震惊与惶恐。
　　是该惶恐，她想。撞破这种事情对宫里的任何人而言恐怕都要再三思量一番。

　　视线慢慢上移，打量着眼前这个倒霉蛋——撞破魏婕妤偷情尚可，但是撞破她常乐公主偷窥此事……

　　哎，可怜的小太监。

　　不错，这个倒霉蛋正是一个小太监，看起来年纪也不大，身量比她自己稍稍高些，恐怕是刚入宫还没几天。

　　她此时手无寸铁，更不能打草惊蛇喊羽林卫来人，只能先劝服此人乖乖的跟她回去，等找到通玉再发落也不迟。

　　打定主意，康绮明拉过小太监，因为身高差不了多少，她稍稍踮起脚，嘴唇就够到对方的耳廓。她凑了过去，用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低语道：“我要问你几个问题，你只需要点头或者摇头，听明白了么？”

　　看到康绮明凑近，对方似乎更加惊恐了，灰紫色眼睛眨了又眨，然后乖巧的点了点头，耳尖却有微不可见的红晕。

　　小姑娘很满意他的回应，便继续问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对方摇头。

　　康绮明歪了歪脑袋，然后呲牙偷笑了一下，将自己的脑袋压在对方的肩上，语气轻快的冲着对方耳朵道：“我是九公主常乐。”

　　对方似乎也没料到女孩儿的身份如此尊贵，立刻紧张起来，身体也微微一抖。

　　看到自己想要的效果达到了，康绮明才收起玩弄心思，安抚道：“你别紧张，我可以放开你，但是你要保证不会发出声音。”

　　男孩使劲点头。

　　她看着眼前的人，想了一下，还是凑到耳边道：“我松开你之后，我要你跟我走。”然后不待对方回答，便松开了捂住他嘴的手。

　　看到对方还没有行动，康绮明伸手在那双灰紫色眼睛前晃了晃，冲着他做口型：走了！跟着我！

　　两个四五岁的孩子，蹑手蹑脚的从“岁暮”松林里溜了出来，康绮明大松一口气，看了看眼前的小太监：“走吧，先跟我回榴和宫，我有话要问你。”

　　“咳咳……奴才，咳，遵命”对方轻声答道，嗓子似乎有些不好。

　　常乐歪头看了一眼，一时间心思百转，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咳，回公主，奴才名叫韩，咳咳，韩世安。”

　　常乐点点头，也未再说什么。

　　两人转了半圈，行至御花园“春和景明”两亭，果不其然看到了坐在“春和”亭里等着常乐的通玉。

　　“小公主，此人是……？”礼毕后，通玉看着韩世安问道。

　　“我捡来的，他以后跟着我了。”常乐开心的道。

　　“这……”通玉有些困惑，不明身份的人，怎么好在小公主身边放着，“这恐怕还要回去禀明淑妃娘娘。”

　　“嗯，当然，我回去会同母妃说的。”常乐心下一叹，他看到了她在现场，如果不杀了他，便只能留在身边盯着……幸好年纪不大，不知上面有没有主子，没有的话倒是可以她亲自来培养，或可成为日后的一个助力。

　　正想着韩世安的安排，三人便已经走到了榴和宫。

　　挽荷瞧见了康绮明，连忙回了敏淑妃的话，说小公主与通玉并一个不知名的小太监一同回了宫里，敏淑妃倒是未对韩世安过问，只说要召常乐过来问话。

　　康绮明这边唤了小宫女领着韩世安下去等候歇息，自己换好了干净衣服便即刻同通玉挽荷二人去见淑妃。

　　礼毕，敏淑妃拉过她的手，将她抱到腿上，一边轻抚着她的眉眼，一边用温和宠溺的语气唤道：“歆儿。”

　　“母妃！”康绮明甜甜的应声笑道，小脸上满是天真烂漫，一双黑珍珠一样的大眼睛眨呀眨，可爱的犯规。

　　“歆儿，”敏淑妃继续道，“你现在也不小了，身边也应该带个跟着你的人，母妃瞧着你素来亲近通玉，不如让她跟着你，你看怎么样？”

　　常乐的大眼睛又眨了眨，旋即咧开嘴笑道“通玉姐姐很好的，孩儿谢过母妃！”还顺便在敏淑妃怀里滚了滚，蹭了蹭。

　　敏淑妃被康绮明的举动逗笑，伸出手指来点着她的鼻尖，“你呀，真是拿你没办法。”
　　又叹了口气，用双臂环抱着康绮明道：“你要记得，通玉也好，旁人也罢，主仆之间的情分最是难得。成事者或有更多的成因，但败事者却往往败于亲信之人的背叛。你是大康最尊贵的女孩儿，母妃不求你去争什么，只愿你能安稳度日，但安稳不代表没有反击的能力.......而反击之时，母妃不希望你输。”贾氏的语气甚是轻柔温和，末了一句都像是低低的呢喃，裹挟着不易察觉的爱意和不可撼动的力量一字一句的敲入她心里。

　　康绮明神情微敛，阳光穿过她长长的睫毛在雪白的小脸上投下了扇形影子，让人看不清小姑娘心里在想什么。

　　爱意么？她不解。她知道敏淑妃很喜欢她——建立在养母女身份上的喜欢。四五年相处下来，她也能摸清敏淑妃和正和帝的喜恶，人前是极受宠的九公主常乐，母凭子贵，敏淑妃自然也捞了不少好处......但是这人后么，敏淑妃真的会爱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孩子？常乐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无论爱不爱，通玉这张牌，她可是要好好打的。

　　敏淑妃瞧着康绮明反常的盯着自己左手上的翡翠扳指不说话，一时间想起自己才说的话怕是吓着了小姑娘，歆儿固然聪明，但还是个小孩子。

　　想到这里便伸手拍了拍常乐的后背，“好了，挽荷刚去御膳房拿了好些新花样的糕点，母妃差人放了一份在你房间里，快去尝尝罢。通玉留下，本宫再多嘱咐你两句。”

　　康绮明回神，仍是蹦蹦跳跳的跟着挽荷回了房间，心里却想着方才的演技是否过了些，一个正常的四岁女孩儿听到那种话应当是懵懂又害怕的。她倒不担心贾氏唤通玉说话，左右不会害她的。而眼下的问题，是怎么将那个小太监收拢过来。

　　贾素滢看着常乐的身影消失在内殿门口，转头望向身旁的通玉：“跟着小公主，你可愿意？”’

　　“奴婢愿意，只是主子这边......”通玉目色担忧，只是说到一半就被贾氏打断了。

　　“本宫这里无碍。今日独留下你，也只是为了提点你一句，你可还记得贾家的教训？”

　　通玉没想到敏淑妃会问她这个，答道：“贾家的人，从不会背叛主子。”

　　“从今以后，公主就是你的主子。哪怕她现在要你杀了我，你，也要照做。”贾素滢凝眸望着下首的婢女，眼中暗含锋芒，声音也不复方才的温柔，而是极其冷然强硬，带着不容人质疑的坚定。

　　通玉乍一楞，快速回神后连忙道：“通玉明白”

　　敏淑妃点了点头，道：“也没别的事，你去伺候公主吧，那个内侍既然是歆儿带回来的，想必她自有安排，你且差人看着莫要让他害了歆儿身体性命，别的就由她去。”

　　“奴婢也是这样想的，只是奴婢斗胆问娘娘一句，娘娘如何对小公主此般的好？”

　　贾氏看了眼通玉，默了默，最后却还是道：“你是想问本宫为何对一个无血亲的孩子好？且不说于公我本应对她好，于私，我自己又何尝不有些私心？”

　　贾素滢抬手揉了揉太阳穴，继续道：“我不知道她是哪家的孩子,母亲也未曾跟我说起......只是当年你将她抱回来，襁褓里的小脸，真是像极了四妹啊......”

　　通玉闻言，心下一惊。

　　“如今也是，歆儿或有五六分像我，但却是有七八分像四妹......这么多年......这么多年了，我已经记不起四妹平素的样子，但那天......那天她拉着我的手，说‘三姐，我们终于可以去集市买糖画儿了’......我......我......”

　　贾氏的声音已经带了些许哽咽，她也未唤通玉，径自走到桌前给自己倒了杯茶，半晌后才继续说道：“我不知道四妹现在在哪里，是否还活着，永寿园一直没有停止找她，但却始终了无音讯......但是，但是每次当我看到歆儿的时候，我总会想这是上天给我一个机会，一个能够重新照顾好一个人的机会，我也奢望着四妹也能够像歆儿一样，有人能代替我好好的照顾她......”

　　敏淑妃望着窗外打扫庭院的宫人，眼神中流露出一种难以描绘的落寞。

　　四妹......

　　与此同时。南疆。

　　女子推开沉重的铁门，步入大厅。大厅却是极为阴森空旷的，弥漫着铁锈与不知名的药草混合的味道，却又安静得出奇，仿佛这里只有她一个鲜活生命。

　　“你终于来了，我的......珍宝。”

　　话说常乐从内殿离开回自己的房间，果然见到桌边小几上摆着一个精美食盒，想必是淑妃差人送过来的。

　　抬手打开，果然是各色糕点，尽是茯苓糕、紫苏柰香、梅花香软饼、桂花糖蒸栗粉糕、玫瑰盒酥之类。

　　将食盒盖子放在一旁，康绮明习惯性的从贴身荷包里取出一根极细的银针，照例检查了一番，确定无毒了才将门口的宫女唤来。

　　“去叫本公主今天带回来的小太监过来，顺便吩咐小厨房做两碗白菊雪梨甜露，本公主现在就要。噢，对了对了，再差人去请岑太医来我这，嗯，母妃刚歇下，就不必惊动她了。”

　　那边常乐正在悠哉悠哉的吃着点心，这边的韩世安可就没那么放松了。

　　这一天的经历对于他而言绝对是极具戏剧性的，可惜他现在的小脑袋里还完全来不及想到这个问题。

　　韩世安现在想的事情很简单：他到底会不会活过这一天。

　　他虽然是刚进宫的孩子，在宫里只待了不到四个月，但他也不是傻子，刚刚在御花园发生的事情——单说那一声惊呼，都够他死一遍的，更何况此事还牵扯到了九公主和敏淑妃......

　　皇家的争斗永不会停歇。

　　他闭上了眼睛，脑海里不断重复着同九公主相处时的对话，她的措辞、她的语气、她的神情......他还能感受到在她回头一瞬间从女孩眼里迸发的杀意，但要是想杀他，为什么不直接在御花园交给身边的宫女动手？另外，宫里都传九公主天资聪颖，颇得圣上宠爱......这样一个金贵的姑娘家，怎么会一个人出现在“岁暮”那种地方？而她后来只问了他的姓名，又是什么意思？韩世安可以确定，这里面的事肯定不仅仅是他巧合遇到九公主这么简单。这位公主，身后还有更大的秘密。

　　而这些秘密，虽然他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但却可以巧妙利用，搏一线生机。

　　不多时，韩世安便被带到了常乐所住的偏殿。看到自己想见的人来了，常乐打发走门口碍事的宫人，顺便还合上了殿门口的屏风。

　　转身瞧见韩世安还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在地上跪着，常乐突然觉得这个男孩还挺可爱的，愉悦的道：“起来吧，不必多礼。”

　　而后指了指旁边的镂空红木圆凳，“坐，我这儿有点心，尝尝。”

　　韩世安一时猜不准常乐想要做什么，且身份又不合适，刚想推脱，却被常乐打断：“先听本公主的。”

　　只好安安分分的坐在常乐旁边，眼观鼻鼻观心，糕点却是一口都没碰的，掌心却已经开始冒汗。

　　“怎么不吃？你安心，没毒的。”常乐打量着乖乖坐在一旁的男孩，嗯，不错，这么大的年纪都有了防范之意，是个有心的。

　　“回公，咳咳，回公主，奴才不，咳咳，不敢。”

　　“那跟我说说，你嗓子是怎么弄得？”常乐状做漫不经心的问道。

　　“回公主，半月前司设监，咳咳，司设监失火，奴才不慎伤了嗓子。”韩世安顺从的答道，面色平静。

　　“司设监啊......”常乐略一思考，却又转向了另一个问题：“你何时入的宫？”

　　“奴才入宫不过三个月有余。”

　　“可识得字？”

　　“识得些许。”

　　常乐还欲再问，便听到门外宫女回禀，将她刚刚命小厨房做的白菊雪梨甜露送来了。

　　两人便都未开口，所幸送汤的宫女也是个机灵的，仿佛没看见一个身份低微的小太监正与自家公主平起平坐，送完汤羹便默默地俯礼退下，还顺便重新合好了屏风。

　　常乐这才开口道：“从御花园便发现你嗓子不好，我刚命人做了一道清咽利喉的汤羹。”言毕，她扭头去看身旁男孩的反应，语气倒是较方才放松了许多。

　　韩世安下意识的抬头看了看这位不知道在做什么的公主，眼中划过一抹惊讶，面色倒还算沉静，转而发现常乐在盯着他看，又似乎有些不知所措，眼帘一垂，打断了两人之间第二次对视。

　　常乐倒是毫不在意，一边拿起银质小勺轻轻搅着碗里的花瓣，一边自顾自的说道：“你很聪明。”

　　韩世安心里一震。终于开始了吗？

　　常乐抬眸看了看这个面色沉稳的男孩，心下感叹：此人只需稍加点拨，便可大有所成！她现在，只需要找到他想要的东西......

　　常乐收回目光，低头尝了一口甜露，果然清香爽口。

　　再次开口道：“你很聪明。对于未知是敌是友的人能做到安之若素，这份心性，这份理智，本公主甚是佩服。”

　　韩世安默了一默，道：“咳，世安不敢当。若论心性，咳咳，公主怕才是当得起这‘临危不乱’四字。”

　　言语间竟不再似刚才那般平静无澜，而是骤地暗藏了锋芒。

　　常乐又取了块点心，笑道：“怎么不自称‘奴才’了？”

　　“公主见笑了。”说完便低头不语。

　　“随你吧。本公主对此倒不在意。”

　　常乐深吸一口气，继续道：“讲讲你是为何入宫的吧......别以为本公主看不出来，一个五六岁的孩子，若非入宫前锦衣玉食，怎会对这些样式精巧的糕点无动于衷？”她语气稍微上扬，却又比方才柔了些。

　　韩世安只顿了一下，旋即答道：“世安在宫内当值，公主这里的糕点，也不算少见。”

　　“哦？”常乐眼睛微微眯起，“你一个刚入宫没几天的小太监，想来职位不会太高，是在哪里见过的呢？”

　　不错，她在怀疑他所说真假。若是假的尚可，若是真的，那他必然为别人效力过......那便，留不得了。

　　韩世安此时心绪百转，他明显的感受到了身旁女孩越来越凌厉的目光，突然意识到她在给他最后一次机会，生死之择。

　　可这位早慧的公主，值得他信吗？

　　“怎么不说话了？”常乐轻声打破两人间沉默的气氛。

　　只见韩世安状做从容的起身，步至她面前，默默地俯首跪了下去，“九公主恕罪，世安方才确有所妄言。”

　　“嗯，本公主知道了。”常乐啜了口甜露，却不再继续说话了，反而认认真真的吃起糕点来。

　　韩世安没听到下文，自然也只得继续跪着，不敢起来。

　　气氛变得分外诡异。

　　不知过了多久，常乐终于慢吞吞的消灭了一块梅花香软饼，又拿甜露润了润嗓子，才缓缓道：“哎......非要我明说么......其实你已经知道了非不得已我不想杀你的，对不对？而你到现在都不肯言明自己为何要入宫，或者入宫前你是什么人，那只能说明你的真实身份对你而言非常之重要。”

　　常乐看了韩世安，继续道：“你是司设监的，一个人出现在‘岁暮’那种荒僻之处，身边既无同伴，亦无相关的劳务，那么就只有一个原因让你恰巧的出现在‘岁暮’——你一早便看到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