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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5 【启蒙】晴天 ...

  •   十三岁的某一天中午,茫茫领着一个女孩走到我们班空荡的教室,叫醒在后排睡觉的我,像一个女老大一般说:“这是阿凉,以后我罩着她。”她身后的女孩始终低着头,整个脸躲避在刘海后面,胆怯地向我伸来一只手。
      第一次认识阿凉的时候,她还在和自闭症顽强抗争。
      那个时候的我们四个人,是如影随形的□□。虽然各自的家相隔有远近,每天放学的时候还是固执地一起走完重叠的那一部分小路。在集市场,我们第一次分开。因为我和阿凉仍然顺路,送她回家成为我一段时间里的任务。茫茫每次分开的时候都要不厌其烦地嘱托我说:“不要让她有什么闪失!”
      阿凉的家在月鹿街,她的家里开一间小小的裁缝铺子。在附近的社区,住着学校的教导主任,好几次,我和阿凉走在一起都被他撞见,拿诡异的眼神打量我们。送到她家的时候,她总会很轻声地说,谢谢你。有时她的爸爸正在店里,见了我都不大开心。茫茫说阿凉的父母有点势利,不大好接近。后来,阿凉总是在到月鹿街的拐角上就停下来,对我说谢谢,然后自己小跑着回家。
      那是周杰伦才出道不久的年代。我的iPod里装满了他专辑里的歌曲。回家路上,我会偷偷把耳机给阿凉。她一直在听的是那首《晴天》,甚至小声哼唱起来。
      我说:“你学过唱歌吗?”
      她说:“没有……是我唱得很难听吗?”
      “啊,不是,我觉得你可以去学校合唱团报名,试试看吧!”
      也许阿凉最后是听了我的话,真的去了合唱团。有天回家,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她开口说:“蒙太奇,六一晚会的时候,我是合唱团领唱,你能来看我吗?”
      “嗯,”我点头说:“对了阿凉,你也可以像茫茫她们一样叫我启蒙,不一定非要叫我名字。”
      她像是低头沉思了片刻,然后说:“知道了,启蒙。”

      “新娘入场了。”李正述打断我的冥想。
      回首时,阿凉在一众陌生的伴娘的簇拥下缓步入场。任谁也不会想到这样一个明媚如春日的姑娘曾经有过那样幽闭的岁月。
      她走过长长的红毯,经过时瞥了我们一眼,充满笑意与温馨。红毯尽头,她的新郎西装笔挺地等待着她。牧师为他们宣誓,阿凉满是爱意地说出“我愿意”。他们交换戒指,在众目睽睽下亲吻。
      唐小阮在一边和李正述轻声说:“好羡慕他们的婚礼。”
      所有的一切都分外美好。只是,该来的人始终没有来。
      新郎新娘一桌一桌地敬酒,然后来到我们这里。阿凉说:“这些是我的同学。”
      我忍住眼泪,走上前拥抱阿凉,道:“好久不见。”她也对我说:“好久不见。”
      然后就是觥筹交错。
      几日前,我同李正述和唐小阮一同从青岛来到北京,赴阿凉的婚礼。红颜弹指老,倒不是说人颜老化得多快,只不过昨日还仿佛是幼齿的年纪,今日已谈婚论嫁,岁月唏嘘。
      “过得还好吗?”我这样问阿凉。
      她微一错愕,旋即说:“嗯,可以。”
      “看到你如今的样子,我真的很动容,”我的话语里已有些哽咽:“真的……尤其是想到过去的时候……”
      李正述走过来,轻轻安抚我,一边对阿凉说:“启蒙他有些激动。”
      阿凉也暗暗流了泪,但克制着,说:“你们能来,我很高兴。至少这告诉我,我的过去并不是一片空白……启蒙,如果你见到茫茫的话,代我问声好吧,他们家都离开了润城,我辗转给她寄了请柬,不知道她收没收到。”
      “我会的,”我说:“茫茫她一定很想你,就算还有什么误会,也一定已经不重要了,你相信我,相信她。”
      “我,一直都相信你们的……谢谢你们。”

      二〇〇二年五月十三日。
      和包行天一起经过三楼女厕所的时候看到蜂拥的人群。人群中心,是茫茫和阿凉。我们急忙穿过人群走到她们那里。茫茫的脸上有伤,另一边有几个女生,都有些伤。我认得那些人,是初三的一些女混混。学生处的老师马上赶到,把她们都带走了。
      我看到茫茫的母亲,还有阿凉的父亲等等都来到学校,进学生处久久没有出来。出来以后,她们被父母直接带回家。
      回家路上,包行天和我说:“听说是那几个女的在厕所里说宋凉有精神疾病,被林茫和宋凉听到,林茫和她们打了起来。”
      “我想去看看她们。”
      “我劝你还是不要了,至少不是今晚,也为她们想想吧,出了这种事大家都不愉快。”
      但我还是走到了那家面馆,叫了一碗海鲜面在墙角坐下。
      “分我吃点。”那个声音猛不丁传来。茫茫分明坐在了我的对面,看我有些惊愕的神情,不以为意地说:“反正这也不是我第一次从家里逃出来了。”
      我递给她一双筷子让她吃,说:“你太冲动了,像你成绩这么顶尖,因为这种事会吃很大亏的。”
      “那我问你,”她说:“如果你听到有人骂包行天,说他坏话,你就会默默隐忍吗?”
      “唔……我不知道,真不知道。”
      她拿筷子猛地敲了一下我的头,说:“原来你是这种人!”
      “我是觉得管别人怎么说,不能因为别人,让自己或者关心的人反而陷入困境。”
      “也许你说得对,”她吸了口面说:“但是我一定要好好保护阿凉的,具体的事以后我再跟你说,可是我希望你站在我这边,帮助阿凉。”
      我坚定地点点头。
      之后她们仍然照常来上学。社团课的时候我发现阿凉一个人坐在教室里,便走过去问她。她说:“老师说我不太适合在六一的时候当领唱……”
      “太过分了……你不该受到这种对待的,”我一时起意,拉上她的手说:“走,我们去找你的老师。”
      可是阿凉轻轻挣开了我的手,说:“没关系的……其实……其实我本来也很怕。那里有那么多人,我不敢看他们的眼睛,不敢看到他们注视我……现在可能是松了口气。”
      那天晚上在家,临睡前重又想起阿凉来,心中隐隐忧心。反复忖度,最后还是给她发了短信。
      阿凉:你的过去对我并不重要,我只想看到现在的你快乐地生活,想看到你穿着素白的裙子站在合唱团前领唱,想看到你终于能面对那么多人的目光接受他们的掌声。这个世界有多精彩,我也并不很清楚,我们可以一起去发现。启蒙。
      我并不知道这则短信后来究竟起到什么作用。阿凉从未回复,也从未在我面前谈起。只是那之后不久,同样在回家的路上,她告诉我:“我又变成领唱了,你会来看我的吧。”那时我惊喜地连连点头。

      阿凉的婚礼结束后,我送李正述和唐小阮到机场。
      “在你们那里打搅了多日,真不好意思。”我说。
      唐小阮说:“哪有的事,下次来青岛一定记得找我们。”
      她去取登机牌的时候,久未开口的李正述说:“接下来都会留在北京吗?”
      “应该是吧,走了那么久,想先安定一阵子。”我说:“你拿走的那只旧手机,可以重新寄给我吗?这两天想起很多以前的事。”
      他微一沉默,然后淡淡地说:“噢,我会寄给你的,到时候把你的地址告诉我。”
      送别李正述后,李渊开车到机场来接我。我习惯性地坐在后排座位,百无聊赖地看着我们从五环外一路到三环。
      “我也好久没见正述了,你怎么不留下他,好歹晚上一起吃一顿叙叙旧。”李渊猛不丁说。
      “人家工作多忙啊,请假一天就不得了了,哪像你成天这么闲。”
      “我哪有您闲呐,全国各地走着玩,这不,差点把小命搭进去。”
      “别提那事了成吗,才过了多久啊,你以为我一点都没有心有余悸吗?”
      “我就是故作轻松,让你缓解下心情啊,你又不是不懂。”
      “是是是。”
      沉默了一阵子后,他突然说:“他知道吗,你每年去看他那件事?”
      重回北京后,又搬到李渊的房子和他合住。几天以后果然收到李正述的包裹。那是我几年前曾经用过的手机,后来出了故障,好不容易才修好,但是已经不能用了。翻了很久翻到和阿凉的短信。
      我等了你很久。从初一的六一晚会的时候开始等你。我一直没等到你。我爱过你。
      那条短信其实是高考结束以后的那个夏天,在某一天的清晨收到。有如平地一声惊雷,撕碎了我一直极力装作不知道的秘密。而在那个时候,这个秘密就这样不加修饰地直白地呈现在我眼前。

      二〇〇二年六月一日。
      润城观堂路上又有灯展,父母都会带着孩子举家观赏。那天我的父母都要加班,托了包行天的妈妈带着我们两个看灯。
      包行天的妈妈说:“蒙太奇,七点半的时候我送你去大礼堂,这样八点就应该能到。你知道几点结束吗?”
      我说:“不知道,我就是看完朋友的节目就走。”
      “那应该不会太晚吧。阿姨等会也要值夜班。这样吧,阿姨给你一点钱,结束了以后自己打车回家好吗?”
      我点点头,灵巧地接过钱。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我忽然瞅见包行天脸色有点差,便问:“你不高兴吗?”
      他冲我摆摆手,声音艰难地说:“其实……我有点难受……说话的时候冷汗从他脸上不断流下。”
      我顿时有些不安,轻轻拉了拉他妈妈的裙角,说:“包行天有些不舒服……”
      话音才落,包行天重重地落到了地上。一瞬间,觉得心跳漏了半拍。
      那是七点二十分。
      救护车要开走的时候,包行天妈妈说:“蒙太奇,想去大礼堂的话现在打车去吧。”她的脸上写满恐惧不安。我知道我不能走。我固执地留了下来。
      在医院,医生说是食物中毒,正在洗胃。包行天妈妈听了连退几步,有些站不稳。我急忙前去扶住她。那个晚上,我们坐在医院走廊上的椅子上,她紧紧抱着我,一刻都没有松手。
      醒过来的时候,光线很亮,我已经躺在自家的床上。母亲正在为我烧早饭,她说:“包行天的妈妈送你回来的,说是包行天现在没事了,可能还要住院几天。”我如释重负地笑笑。
      “哦对了,早上有个姑娘来找你,是你同学吧?她也没说名字,看样子蛮内向的,问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我跟她说你很好,正在睡觉。”
      在学校见到阿凉的时候,她正用自己的iPod听歌。我走过去,脸色惭愧地向她道歉。
      “没事,茫茫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了,毕竟还是生命重要啊。”
      “下次吧,下次我一定不会错过。”
      “嗯。啊对了,妈妈说以后她来送我上下学,可能一阵子不能和你们一起走啦。”她向着我凄婉地一笑。
      iPod上,她正在听周杰伦的《晴天》。
      从前从前有个人爱你很久/偏偏风渐渐把距离吹得好远/好不容易又能再多爱一天/但故事的最后你好像还是说了拜拜
      我一直知道阿凉等了我很久。我一直装作不知道,以为,总会有下一次。一次次的下一次里,我们的青春就这样走完。
      2014.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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