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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谓之草芥 ...

  •   一切都失去之后,稍微一点小的惊动也会给人感觉如临大敌。

      五月底正农忙,妈妈回了家,妹妹贪玩,我们一起吃过晚饭后她便去了大姨家。我趴在桌上开着台灯直到开始打盹儿,放松自己允许自己小憩一会儿。半夜里我迷迷糊糊醒来,手不自觉稍微移了移碰到一只冷冰冰的——手?我下意识地摸了摸,那只手并没有动。屋里漆黑一片我忽然心悸,我刚忙胡乱地双手相握来回确定,“我的手都在,那是谁的?断臂?是鬼吗?是一只没有温度的手搁置在我床上!”我猛的惊醒,翻起身往电灯开关的方向跑,手刚触到开关便听到一个男性的声音:“别开灯。”恐惧顿时袭上心头,我按下开关借着亮光往大门外跑,到刘予彤家大门口不住地敲门,“到底发生了什么?”天色暗黑大门外阴森恐怖,而我慌乱无助孤立无援,似是敲了太久了我把所有的力气都用在拳头上,我刚忙摸了摸自己的裤子衣服都还在,门开了。

      看到刘叔叔后我心里的戒备一下子放了下来,“哇”地哭了出来,刘叔叔问我:“怎么了?”我一门心思重复一句话:“我要给我爸爸打电话……呜……我要给我爸爸打电话……”我上气接不上下气,一步一步往房间里走,太紧张太害怕依旧没有缓过来。拨通了电话,我一直呜咽,一句话也出来。爸爸在那头一直问:“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吗?”听到爸爸的声音我的委屈和害怕如洪水猛兽般一涌而出,我一直哭,越哭越凶,哭久了哭累了一下一下吸鼻涕,“刚刚……刚刚一个男生……坐在我床上……呜呜……”

      爸爸的气愤隔着听筒传过来,“什么?他给我等着,欺负到我李老二丫头头上来了!谁他妈养下的没出息的杂种,我今天就替他父母好好收拾他!不要害怕了,爸现在就过去,快去,把电话给房东。”

      我什么也说不清楚,眼泪干在脸上也一直哽咽没有去擦。刘叔叔接过了电话,答应了几声,和蔼地对我说:“今天就先和刘予彤待在一起吧,你爸马上就来了。”我两眼空洞淡淡回复,“叔叔,我想回去拿书包,我的作业还没有写完,你可以和我一起吗?”

      刘叔叔陪着我回去,路上我再次摸摸自己的衣服,都是完好的,裤子也是完好的。房间里没有人只开着灯。凌晨两点钟,我再无睡意,在刘予彤卧室里亮着灯学习。刘予彤躺在床上陪着我,开着灯她就睡着了,至于打扰至于其他她一点儿也没说什么。

      清晨六点钟,所有作业都完成,刘予彤起来洗漱完毕,借着我的作业看,我松了口气收拾着书本。听到爸爸的车开到门口的声音,妈妈先进来,看到我在学习便又急匆匆出了门。后来隔着多面墙听到皮鞭抽打的声音,伴着一阵阵哀嚎,持续了有十分钟。我听着却没有丝毫的同情,好像这所有的恶意都有了替罪羊,这所有的忍耐都得到了宣泄,我痛恨他们只顾玩乐的样子,教训他是他罪有应得。

      流言的压力、背叛的苦楚、课业的负担、家人的责难、孤独的纠缠,所有的一切在此时都有了出路……我不禁想到自己,我知道那一鞭鞭打下去有多痛,但我绝不会哀嚎。

      可我是怎么了?痛恨?痛恨这个词,从未出现在我的生命里过,为什么现在要痛恨……好,尽管痛恨吧,我将仇恨、麻木、衰弱和我往昔遭受的种种精神的蹂躏,全都要归还给他们!在这无辜的清晨,在这虚弱的清晨,黎明迟迟没有到来……

      爸爸风尘仆仆进门,赶了半夜的路身上带了些冷冷的气息,皮带还未收起来,一路进门一路说:“那个囊包说看到房间里灯没关进去关灯,我已经收拾他了。我警告他不要鬼鬼祟祟进别人房间,他说什么都没做,他还想做什么?他就不怕进监狱吗!他胆子大了不认怂我绝对和他没完!” “但是他给我说不要开灯。”我突然有了底气,也突然敢于去回顾发生了什么。“下次再遇到这样子的人,我见一个收拾一个!房东说他们以后就尽快搬走。你也太粗心,女孩子家每天都不能忘锁好门。快去吃了早饭上课去吧,和刘予彤一起。”爸转而又跟刘予彤交待道,“丫头,你和我家殊曼一块儿。”刘予彤很爽快地答应下来。

      在那之后,我才有了锁门和保护自己的概念。

      见到爸爸我真的很开心,妈妈也会有一段时间不会再多唠叨,这一个月我一定会打起精神努力下去的。二中,我一定可以进!

      李殊曼还没意识到,自己天性多愁善感偏于良善,不太会处理复杂多变的人际关系,不太会考虑诸多现实因素从而顾全大局。她不爱说自定义的无用之话从不主动交朋友,她内心里有她自己简单朴实而又丰富多彩的小世界,她怎么要求自己,便怎么要求同学,如果他们不愿意拼尽全力去专心学习,或者实在有良多不会做的题目,她都可以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给予帮助,但凡有人需要这点帮助。外有语数英物化生政史地,内有上传下达、会议记录班规纪律,她只懂得按部就班就是了。她会因行使自己的职权而时常神气十足,为压制内心的紧张,尽管这些神气十足也全部淹没在一整个班同学青春无缘故的喧哗躁动里了。

      想必是,李殊曼初中生涯的最后一次班会了。

      我尽管放大声音说完我所有想说的话,道歉还有感谢,我看到平常叽里呱啦一刻都停不下来从未在课堂上有过任何发言的杨丞乐,中途站起来了两次大声呼和道,“请大家安静听班长讲话!”“大家安静一些!”班里紧接着会有三十秒的安静,杨丞乐坐下来低着头不吭声,表情凝重,像是思考着什么。

      我看到孔敷欣还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态度,像是带着笑又带些不屑,他还是故意着小声和旁边同学说话,一副我非要引起注意我非但不听还就等着你来管我的痞里痞气样儿。我不会再去为他而动用公权了,孔敷欣和其他任何同学一样,其他人喧哗吵闹或者窃窃私语我都不再管,孔敷欣吵闹我也不再特意点名。能够被尊重是我三年有幸,不再被尊重是我事出有因,为我这名存实亡的班长职务负最后一次应当的责,是我情感使然。当同学们有那么几秒认真在听,表示拥戴的时候,我还是觉得这些年的兢兢业业都值得了。

      能在任何老师的课都被吵到几乎听不清楚讲课声的似乎任何人都躁动不安都可无视任何规则随意追求个性的班集体里,在自习课走上讲台完成了初中阶段最后一次演讲的人,是敢于面对惨淡人生的强者。

      这一阶段的一切人情世故都要画上句点的时候,他们提到班长,不是艾琳娜,不是阮娇娇,只有李殊曼,他们说的那些磕碜人的话都是出于本心吗?我只是有一瞬间意识到,他们爱戴我他们唾弃我,都是源于我本身有所付出,但这唾弃,硬生生给了李殊曼承担了——还是一个十四岁的孩子的李殊曼,还是同样处于青春期的李殊曼,还不那么明事理的李殊曼。这些荣耀的光辉,于我来说,于一个本需要被保护的敏感脆弱的心灵来说,除却增加了虚妄的骄傲的高出自我本身价值的评估以外,没有增加什么,过度的赞誉反而让处顶端的孩子被外部力量包装得像个明亮耀眼的玻璃球,一朝摔破,就什么也都没有了。

      我需要的不是拼命地虚伪地实则毫不在意地说出口的外在赞美,我需要的,仅仅是一个可以在我迷茫在我困惑在我被逼迫到无路可退的境地时有个人出自本心的给我一点真实的关怀和建议,然而,没有一个人,没有任何人。

      “能不能拜托你们别吵了,我根本听不到老师在讲什么,有什么非要立即讨论的事可以比听到眼前这道题目的答案更重要的事吗?为什么自己不学习还要吵到别人也听不清?”教室里依旧是吵扰不断纪律涣散,但李殊曼不会再问出这种幼稚的问题了,我只是埋着头,竖起耳朵尽最大的努力去听到到自己想要听到的关键信息。

      拍毕业照的时候,我每走近一个人,总有人挤我一下,说这里有人了。我孤零零站在队列外面,蹲下来抱抱自己,眼泪就不争气的浸湿面颊,没有人在意,只有议论纷纷的唏嘘声。我看着那尖尖的绿油油的小草,恨恨地拔下一棵,攥紧了攥紧在手里,试图站起身来走过去站队。
      “你们看到没有,班长拔草了!”“她破坏花草她违反校纪!”“她掉眼泪了……”“她至于吗?”“装什么装!”“老师年年把三好学生给她,她哪里好?真是瞎了眼。”“不如给阮娇娇来。”

      阮娇娇?我忽然的一个冷颤,握紧了拳头,神经开始麻木,像电流涌过,由外至内,清脆、断裂,眼前的世界开始模糊……我为什么非要如此在乎这个名字?这个根本与我从无相关的名字!隐约里有人推了我一把,我倒退几步坐倒在了草坪里。

      “她践踏花草!”“难道没有看到,旁边有个牌子写着‘请爱护花草’吗?”“平常给我们讲什么讲,先给她自己讲讲吧!”他们高声大笑着,他们点头傻笑着,他们麻木地笑着,他们尽情地笑着,一个在家长和老师眼里曾经最优秀最完美最不可挑剔的学生的错误,刺激着他们的神经,一群冰冷和漠然的人的神经,此时此刻只会傻笑和尖叫的人的神经,他们在笑着。他们这群人,他们这群激烈、专横、虚伪、嫉妒、极其残酷又肆无忌惮的人,站在一起,站在教学楼门前,那个没有李殊曼丝毫一点位置的教学楼门前。

      他们视她为束缚自由的班规本身。在一次又一次的施暴面前,没有人敢站出来说句公道话,或者心痛或者沉默或者没有或者,谁也不想成为众矢之的成为他们这永久也发泄不完的无端躁动情绪的承伤者。

      我倔强着站起来,在草坪上走了几步,在她们不停歇的的刺耳的嘲讽里,在无止境的蔑视与唾弃里,如果我有错,就干脆错到底。我恨你们,我恨这个班级!我甚至痛恨我一直以来视为圭臬的东西……

      “殊曼,站在那里发什么呆?快进队伍站好要拍毕业照了。”是班主任老师,把我安排进的队伍。队伍里格外安静,仿佛谁也什么话都没有说过,忽然的安静和刺眼的闪光。
      这一切都会结束的。

      这一切,却还没有完全结束。

      “我们第一个感谢班长!”

      还没来得及回头,装满水的小气球接二连三地砸过来,我没处可躲,只听到一阵起哄和痛快的笑声。

      “你们够了啊!现在不想玩的女生可以不玩,不要误伤!”孔敷欣边说着边把自己校服披在阮娇娇身上,用胳膊护着她把他从前门送出去。我呆呆坐在原地看着走出去的他们,在乱七八糟的尖叫声里,没有躲,没有动,没有转身,任一个又一个的水球朝准了我砸过来,没有温度,没有感觉,湿透了的衣服不住地滴水,滴水……我没一点儿力气收拾自己。

      那年的六月还带着未散去的凉气,我终于感觉到冷,空气冷,身子冷,哪里都冷,我颤微微地拿出外套披在身上,不一会儿外套便也浸湿了,冷冰冰的贴着我的后背,越来越冷……有女生过来拉着我出去,我只跟着也未曾看看是谁,我记得她说,“班主任找你。”再什么也不记得了。

      在楼道里我远远地离开,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着,低着头只能看到自己湿透的鞋子,每走一步就会有水溢出“吱吱”地响,留下一个个带有水渍的印记……这会儿天也愈发得阴沉压抑,就连心也坠入冰窟窿似的缺失了几乎所有的感觉。我没有哭,也许是眼泪掺杂进水滴里,我始终觉得我没有哭。别总是太善良,因为没人善待我,别总是不好意思,因为从来没人在乎我的感受。就像没有人会永远对我好,可我却轻易地打开心门接受了这种好,当它成为一种深植内心的习惯的时候他却像对待一堆杂乱的野草一丛树根纤维似的毫不留情的把它拔下,毫不犹豫地摒弃了它。既深植内心,本谓之草芥。我该努力再次学会独立,自己对自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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