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时间刚好》叆乔

37、无人宽恕

　　拿别人议论说别人坏话会让自己觉得痛快，而别人的感受无关痛痒，所以伤害一个人比维护一个人来得更容易，让自己得到快感、让自己释放压力比为他人考虑更简单。所以，没长辈悉心教导的情况下，人小时候往往学习脏话比学习礼貌更快。

　　后来不知过了多久，全班都在议论纷纷。“她不也抄作业吗，装什么清高！” “我知道她抄的是刘予彤的。” “她凭什么管我们怎么学习！” “她凭什么当班长，应该让阮娇娇当！”我好想说我也是想建设好这个班级，想大家都可以通过自身的努力去个好高中，想大家可以好好学习。

　　可我开不了口，如今我已威严扫地，他们都一致认为孔敷欣嘻嘻哈哈吊儿郎当也考得好成绩，生活如此遐逸轻松，他们都追捧他，如今连我自己也开始怀疑：“我为什么要如此努力？我为什么要循规蹈矩？我为什么要关心他们而不一劳永逸？不求进取浪浪荡荡的反而招人喜欢，他们各种违反校规，喝酒恋爱打群架，我又怎么次次都制止得了？而我不过在他们眼里，扮演一个自讨苦吃的小丑。我为什么……为什么要苦苦坚守！我所守护的真的是对的吗？”我所有的信仰都在瓦解，我也觉得自己没资格，可她更没资格！我要坚强，我没有错。

　　“日子像囚徒一样被放逐
　　没有人来问我
　　没有人宽恕我 ” ——芒克《天空》

　　当一个人犯错的时候，其他人会毫不留情的觉得，所有的不幸都是因为她。人们遇到不公待遇而生气的时候，第一反应不是反思自己而是攻击别人。

　　没有旁观者，只有欺凌者。

　　我从此成为众矢之的。因为做题速度慢，一次化学模考我试卷还未做完便打铃了。有同学过来收，我小声恳求她：“可以先收前面的吗？”她很专横地毫不留情地就使了大劲要扯过我的试卷，我把两个胳膊压在试卷上护着，“我不交，我题还没写完。”急得眼泪直在眼圈里打转，她当着全班的面似乎很得意很骄傲地大声给讲台上的老师喊，“老师，李殊曼不交！”这种把比自己要强的人毁灭的感觉，把多年学校定义为优秀的标准踩碎的感觉，看着一种人人都致以敬意的威严在她手下破灭的感觉，破碎、报复、仇视、欺凌，快意的感觉，她骄傲着笑了。

　　大家的注意力立马转向我，“她的成绩都是假的，就应该给她打零分！” “说得对，打零分！” “她排名靠前都是抄的！” “她做不完是她活该！” “打零分打零分！”“她就是倒数！排倒数排倒数！”……我，我双手逐渐从桌上滑落，握着衣角越握越紧，整个人都很懵，我真的错了吗？这种被迫意识到错误的方式我无法接受，这种题目因写不完而不能取得该有的分数的结果我无法接受，所有的努力与付出都被否定我无法接受，我哭得厉害，委屈得厉害，眼泪鼻涕流得一团糟。

　　老师还在等着，我沉重地起身，衣服下摆皱皱巴巴。我一步一步走向讲台，如一个被判刑的带着镣拷的犯人，像一个毫无颜面的犯人，我只觉到大家带着愤怒的目光如利剑戳向我的脊背，我不敢回头。

　　“你敢牵着我的手走过蔑视的人群吗？”有个微弱的声音还微弱的说着幻想中的温热话语。
　　老师温和地开口：“题没做完也应该按时交，这对大家都公平。你有哪里不懂，随时来问老师。” “他们怎么可以质疑我的成绩否定我的努力，我是靠自己的我是夯实基础一步步过来的。”话到嘴边我又收了回去，缓过神来老师早已匆匆离去。任何错误，都会被无限放大无限指责，我不能有一点点没做好的地方，就好像所有人都这么觉得，优秀应该是一种象征。

　　如果有一点做不好，我就不应该担这个班长的责任，不应该按老师说的每周读校规给他们，不应该让他们感觉到束缚以及不舒服，作为班长，我应该做什么又不应该做什么呢？不应该像对待自己一样苛刻的对待别人吗？老师美其言曰是对他们好，我深信，我怎么就把握不好这个度呢？不是按老师说的，不是按校规说的，不是按同学说的，该按谁说的做呢？

　　所有的人，都越来越极端，极端着放荡，极端着约束，极端着表达，极端着释放青春的喧哗与骚动——老师和学生成为敌人，对着干的人，让站在中间的李殊曼受责难，如果我不知道怎样去做就没有其他的人给些指导了吗？在一个没学会求助的年纪，没做好的事怎么反思都找不到解决途径的时候，没有稍微给一点点时间反思以及找到回旋的余地的时候，无法让所有人都满意的时候，他们把自身的过错都归因于我读班规的约束的时候，我只会哭泣。没人站在我身边啊。

　　我想到，“你敢牵着我的手走过蔑视的人群吗？”

　　这一切，这一切都无法办到，他的喜欢，是热烈里忽转冰冷的谎言。

　　没有丝毫的温情。

　　他是那样的平静、冷漠、冷如冰霜，一心把心不知道放在哪里？我还是对他有所期待，这期待一点点都无法立即减弱，折磨我的正是这一点，可恨的人性的弱点，我变成了一个哭哭啼啼无精打采的傻瓜，到底要到什么时候？尽管我知道快要结束了，我一天也不想再饱受折磨，我本可以免受这一切折磨，不要搭理他不要在意他像老师倡导的那样把恋爱视做禁忌，是最不应该接触的事情。不，我对他的感情不属于恋爱的范畴，我还在倔强的欺骗自己说我没有违规，对，我完全没有违规，我本可以免受这一切折磨，我不知道激情对他又意味着什么。

　　有谁给人性一个判决？

　　而教育，培育。培育的是什么？培育虚荣、雄心、理想主义、激情、孤独、勇气、勤劳、懒散、诚信、欺骗，这些普通的种子，什么都混杂在一起，使我畏畏缩缩，沉默寡言，无比愤怒，痛苦不堪，似乎是他们的偏见与责难让一个美好的灵魂痛苦不堪！无心发言，所有发言都是辩解，所有努力都是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是他们拿来攻击你、反对你、唾弃你一定会直击内心打败你的无比坚韧百试不爽的武器。

　　我唯一的念头就是躲开他们，躲开那个叫做班级的冷酷的集合体，从集体来看，它非常可怕，但是从个体来看，却又并不可畏，甚至还很可怜啊。

　　在他们眼里，李殊曼就是道德本身，就是完美，就是教条，就是榜样。可我就是我自己，会笑会哭会难过的一个普普通通的学生而已，我尽自己的努力做好家长和老师交代的事情，这样的我，就不是我了吗？

　　没有人分得清对错好坏，甚至，我也不会去质疑老师的任何话任何决定，而他们只钟爱一股脑的反抗，老师说，“沉下心，沉下心，沉下心……”他们可以沉下心一秒钟，然后就开始偏不会沉下心，对抗给人快乐，谁要沉下心去认真的理解对错谁就活该在还没有理解之前被欺负被嘲笑被打压，反正他们快乐了。

　　自我放弃的时候，有人望风使舵毫不悲怜地再踩你一脚，有人随意应和毫无头脑地尽说些没有根据的风凉话，任何过错都往你身上推。有人畏强凌弱欺软怕硬，有人保持中立不言一语，从没有人默默相守不离不弃。

　　一个再平常不过的课间，我正擦着黑板。孔敷欣搂着阮娇娇往我这边走来，他一脸无赖：“让一让。”我看着她们，心中有的除了无比绝望更多的是愤怒，忍无可忍地毫无形象地大吼出来，“太过分了你们！后面有路看不到吗？非要从我面前过吗？自己去绕啊！”我丢下黑板擦便跑回了座位，红着眼睛，双手使劲抱住脑袋，又开始抑制不住的一阵阵的紧张性头痛，简直快要疯掉了。

　　“钉玲玲……”上课了，数学老师走了进来，黑板上却还是上一节的内容。老师厉声问道：“谁的值日啊？” 生活委员翻了翻值日表，吞吞吐吐道：“李……李殊曼。”我低着头没反应，老师自己已经擦完了黑板，转身看我一眼，她望向我的目光，像是于黯淡的夜里在漏风的竹窗边燃烧着的灯油将尽的烛火，烛光隐约晃动着，越来越微弱，在一瞬间熄灭下去，连一缕白烟也不曾留下。失落、失望、不再期待，我现在是连这点儿小事也做不好了，却没人问过为什么。

　　午后的课间，班主任叫我到办公室。我兴冲冲地跑过去以为是有什么新的任务。她先是说了一些夸奖的话，我很是疑惑，“班主任叫我来就是说这个？” 而后她笑着：“我看你最近工作忙都影响到成绩了，让艾琳娜代替你去开会吧，她是语文课代表表述更清楚，你多花点时间在学习上，不要难过，老师也都是为你好。”我的心一沉，一句话也说不出，半步也挪不动，我确实成绩下降了，又该怎么辩驳，可是现在，连我很珍视的东西都失去了，是因为我表述不清吗？是因为我真的做不好这些事了吗？连班长的职位也名存实亡了。我无法辩驳，我如何辩驳？告诉老师这些不稳定情绪的来源吗？我说不出口，我如何说得出口？挪动了几步，意识到的时候，我已经站在办公室外的楼道里了。

　　我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了，恋爱的消失，父母的信任，爷爷的故去……这一年，我喜欢的男生，我慈祥的爷爷，我母亲的温柔，我的自尊我的威信都离我而去，如今连班长的职务也名存实亡，我还有什么可以继续在乎下去？

　　“我闭目试想，总还能剩下一些什么吧
　　即使领土与旗帜都已被剥夺
　　盔甲散落——我，总还能剩下一些
　　他们无从占领的吧
　　诸如自尊、决心以及
　　那最终被判定是荒谬与绝望的理想”

　　下一周周一的课间操时间，我习惯性地拿出笔记本准备去开会，却又突然间意识到我已经不被允许去了。我转头看看艾琳娜，她正站起身和旁边的同学说说笑笑，过了一小会了也依旧都没有离开的意思。通知事项较多，往常里下课铃声一响我就冲去会议室，看到得是各班班长已经工工整整到位的情景。为什么不好好珍惜这工作的机会呢？它曾经对我多么重要，我坐立不安我一秒钟也等不下去，终于，即刻站起来对着她大声道：“艾琳娜，去开会！” 她没有回答，仿佛有些不悦地出了教室。

　　一些话我是好几个星期后看到的，没有回复，没有解释，这样子的误解的话听多了便不会想着说什么了。

　　艾琳娜，“放下你的自尊吧，你也该懂有时候和人交往是需要放下那些笼统而无用的事情，骄傲不好。你该干的你就得干，没人想拿“班长”压你。可是你不觉得你以前拿“班长”压他们太多了？架子有呢噢，还摆得端端正正的看上去就不想别人和你说好话。再怎么着没必要耽误别人的时间吧？你想让我帮你检查你就提前告诉我好好说，搞得我是你的什么？手下？马仔？我可受不起你命令的口气。

　　最后来个结尾点题怎么样？既然你那么想我当班长，行我当，以后你的活我干你管的事情我管，咱不带这样发无名火的好么？要是你觉得不爽，你就来找我理论我给你明确的答复。最后我道个歉吧，今天我的火气大了也不知道爆粗口没有要是真爆了脏了你纯洁的小心灵还真是对不起了。”

　　并非我自愿辞去这份职务，并非如此。要去理论什么呢？要去说她不明白干了两年的班长的职务对我来说有多重要？像吃饭睡觉一样的当成习惯了，把开会视做最神圣的必须要下课铃一响就立马跑去坐好等候年级组长做通知的事情，是我一到周一的第二节下课就不自觉想立马起身去负责好的事情，如果被告知以后别去做了，我真的不能去做了，不是主动申请而是被迫退位，我真的可以做到静悄悄的很平静的像往常一样微笑着和对方说完所有的话吗？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会变得如此易怒，甚至如此斤斤计较……

　　想来班主任说是为了给我多留些时间学习，可我无法接受，我学习不少这几分钟的，根本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