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时间刚好》叆乔

36、困苦的笑

　　元旦假期，我抱着一摞书跑去刘予彤家。客厅里正放着电视，卧室里炉火正旺，我们就关着门围着一张桌子算题。晚上十一点多些忽然电话铃响了，像收到了一级命令似的，刘予彤立马起身，跑过去接起来，笑盈盈道，“喂，你拨打的电话已停机。”声音不慌不忙慢悠悠的，带着几分愉悦。

　　“这话务员的声音怎么这么熟悉呢？”
　　“是我啦。”
　　“在干嘛？”
　　“和殊曼一起写作业呢。”
　　“殊曼也在啊，哇，我忽然不敢给你打电话。” 我有些不太明白在心里嘀咕，这有什么？
　　“真的在。”
　　“请她说句话。”

　　“殊曼快过来，给他说上一句。” 刘予彤就朝我招手，我其实有些好奇，从来没给男生打过电话，便兴冲冲又有些克制地走过去，一本正经道，“你好，我是李殊曼。”

　　“卧槽，真的是班长啊！吓死我了……”

　　“请你好好活着。” 说完这句我其实已经和刘予彤都笑得前仰后合了，我们却又都很努力地压低笑声强装冷静。我摆摆手示意不说了，坐回椅子上继续算题了。

　　他们一直聊到过了凌晨十二点，那边说，“你先挂电话。”这边说，“你先挂。”

　　“不能，等你先挂。”
　　“我不挂，你挂。”
　　“等你先挂。”
　　“等你先挂嘛。”
　　“不敢。”
　　“我不想。”
　　“那我等着。”
　　“不想挂。”
　　“后天就见了。”
　　“不想挂。”
　　“给你买糖。”
　　“不想挂。”
　　“听话。”
　　“不想挂。”
　　“比个心就是爱你的形状。”
　　“那挂电话啦？”
　　“好，等你先挂断，听着嘟嘟声。”
　　“挂啦？”
　　“挂吧。”

　　他们就这个问题纠结了有快二十分钟了，终于挂断电话了。刘予彤还在呆呆坐着怅然若失，含着泪怪小声嘟囔着他为什么要挂了电话。非常不明所以然的我在验抄纸上来回写了几个数字，不是她让他挂电话的吗？这有什么好纠结……按照爸爸的话，有这时间讨论这个终究会有简单结果的必然事件不如好好思考几道能促进思想发展的数学题，爸说的真正儿挺有道理的。

　　我要是在爸面前像刘予彤这个样子的话爸肯定立马一脚把电话踹飞了，我立马摇摇头，可怕可怕，我绝不会……“我们从二零一一年打电话到二零一二年，陪伴彼此跨越一年的时间，是不是很浪漫？”我的注意力就这样又回到她那里，刚刚还垂着泪水的她现在笑盈盈看着我，眼睛里闪着光。我看向她的那一刻觉着这想法是挺温暖的，“特别好啊。” 她便笑了，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看起来格外幸福，一种我瞧不懂的幸福。

　　元宵节王兮凡约了刘予彤，一天不见面都不可以。刘予彤不想自己一个人走路去找他，硬是拉着我一起去，我没有想什么只是随她去了。她一路上可开心，“待会儿看完灯展我们一起回来。”“王兮凡呢？”“没事没事，不影响，是我叫你一起的，他绝对没意见。”“那好。”
　　元宵灯展是极美的，由于还没有到夜里，街上人少，倒也自由。我似乎是第一次和朋友出来参加这种非校方组织的大型活动，为了看灯自由我们便分开了来，约定好了半小时后的见面地点。龙灯、宫灯、纱灯、花篮灯、龙凤灯、树地灯、礼花灯、蘑菇灯等等，五颜六色，目不暇接。

　　回来时候王兮凡坚持送刘予彤到家门口，他把自己的棉衣脱下来披在刘予彤身上。我倒是冷不丁问了句，“你不冷么？” 他吸了一把鼻涕，“不冷。”刘予彤倒是乖乖巧巧就穿着，算是接受了这份心意，听他答了不冷便也腼腆地笑了一笑。

　　距中考还有半年多了，班主任老师把学习成绩靠前的都调到前三排。命运弄人祸也不单行，我被调去了阮娇娇后面。我不能堂而皇之跑去办公室告诉班主任我要换座位，她一定会问我原因。我不会说谎，告诉她我的痛苦我有喜欢的人更是有违校规，顿时的一阵心烦意乱，不要继续想下去了，不要想了。

　　我的同桌，也是班主任有心安排的，是个长得很美有些柔弱又办事认真的女孩，黑黑的长发，黑黑的眼睛，此刻的她坐姿优雅。她会为了把一篇作文很漂亮得摘抄下来而花一整个自习课的时间，这在现在的我看来完全是浪费时间是不必要的美工。或许把所有题目思考一遍才是正事。临近放学时，她很好奇地看着我的本子，拿起来，“为什么把名字写得这么歪歪扭扭随随便便啊？”她很美，而现在的我似乎对美有了什么误解，为什么把名字写得歪歪扭扭随随便便？不也是初一时候的我对孔敷欣说过的话吗？

　　我不那么想和她对话，仿佛这对话一旦更多地进行下去了，正是对过往的一再重复。不用她操心了，我不回话。“你怎么可以不和我说话呢？很不礼貌的，应该学会适时地回答别人的问题。”我不是不会适时回话，她的思想和嘱咐像极了初一时的我，自信、大方、愿意主动帮助别人，可这些特质只会让我感到心痛。我找不到那个原来的我了，想着时光倒流这种唯美奇幻的事情是不切和实际的，那么只有面对现在了，看起来哪里都惨淡的现在，惨淡的精神、惨淡的心灵、惨淡的话语、惨淡的世界，呵，惨淡啊。班主任还真是有心了。

　　我谁也不搭理，做试卷、看分数、听讲解、改错题，复述、抄写、背诵，语数英政史物化，我一天到晚的任何课上任何课间都在忙不给自己稍微一丁点停歇的我时间，所有的眼前人身边事和我并无关联。

　　做题吧，思考吧，躲开这些怎么想也想不明白的感情事故吧。

　　那一个课间，阮娇娇的同桌出去了，孔敷欣突然地坐过来，我的心跟着一颤，连忙低下头看作业本。“昨天让你早晨八点打电话叫我起床。”他面对着阮娇娇，侧脸对着我，距离很近，我低着头做题却一道也做不下去，余光不听使唤地扫视到他脸上表情的宠溺。阮娇娇靠近他的脸蹭蹭，然后又抬起头用双手捏他的脸蛋，带着嗲气：“叫了，你家里人接的电话嘛。”她双手搂着他的脖子，就在我的余光里，她仰头亲吻他的脸，就在我的余光里，而后她和他打闹，两个人腻腻歪歪一秒钟也没停，就在我的余光里——

　　他正享受着卑鄙的关怀，她似乎要化成一团乌云在他怀里破裂。噢，我天真的爱情在我流着血的心灵的黑暗土地上，在愤怒的闪闪火光中痛苦地战栗！

　　我再也不想听到看到这些，这些卿卿我我这些甜言蜜语像一根根毒刺，一次又一次狠狠扎进我的心脏，心脏像染了烈火在炙烤，仿佛有一把刀子在狠狠地往里绞，我双手早握成拳，恨不能挥出去以示愤怒。

　　我甚至憎恶自己的软弱、自己的顾及、自己选择的默默退出不闻不问，希望可以给他自由希望他可以追逐自己想要的幸福。可我整个脑袋都在嗡嗡作响，沉闷到快要爆掉，却又在爆掉的边缘一直不依不饶的沉痛下去。最后整颗心，如石头般重重落地，几下颠簸滚落进深不见底的深渊里，越沉越深越沉越深……我手指紧攥着笔好像已经僵硬麻木动弹不得，指甲嵌进皮肉里，仿佛只有指尖的痛苦才能分散心灵的痛苦，眼泪滑落过脸颊我硬是强忍着没有哭出声。

　　他近近的听到了我在抽泣，他听得真真切切清清楚楚，他注意到了我在抽泣，他无动于衷的一张脸近在眼前，他没有离开也没有停止，好像他是什么了不得的在别人心里植下深根的无比重要的伟大人物，他享受这种感觉。

　　“有一种爱是永不能启口
　　永不能再想起
　　就好像永不能燃起的
　　火种，孤独地
　　凝望着黑暗的天空——”

　　我不明白，我早也做出退步了，而他们，他们为什么还要如此旁若无人地继续糟践我这颗心？他们的声音依旧不绝于耳，难以消散的阵阵环绕，尽在咫尺的两张脸，和着泪水的逐渐模糊的画面。“叮玲玲……”一阵清脆的铃声打破了这一切——

　　化学老师走了进来，以一个幽默的笑话引入今天讲解的正题，我一句也没听进去，只是抬头看着她颇带精气神儿的笑我忽而觉得反感。鼻涕眼泪一起流，心如已灰之木一片的沉寂，而别人——而全班同学，一阵哗然，哄堂大笑，我在心底问自己：“是在嘲笑我吗？”接着自己回答：“笑吧，尽管笑！可到底什么时候，这样的日子才是个尽头……我好想离开这里……离开这个……拥嚷喧哗的地方……”

　　人有时候会产生幻觉，觉得所有不幸都与自己有关把自己压的喘不过气，事实上别人并无此意，只是自己对自己太过关注而造成的心理假象。

　　放学后到空旷的停车场，只剩我一个人的车子了，车子被倒放着，我走过去扶起来，打开车锁推着走了两步，车子推起来比平时重了，走得费力，回头看时发现后车胎瘪瘪的，气被放得干净，用点力能感觉到钢圈挨着地。我努力冷静下来，推着车子到学校对面修好，才又骑回家。

　　回到家里，大姨在和妈妈聊着天。吃了几口晚饭，我打了不多的热水坐在床边泡脚。妈妈看到我便又开始向大姨抱怨：“她今天早上又不吃饭，我辛辛苦苦做了半小时她喝一口放下就走了。书桌上全是书乱七八糟我不给她收拾，桌上是书就算了床上还是书，一天就那么累吗？少睡点觉不行吗？书都读到哪儿去了，看到房子里有人来连招呼都不打？上次她大舅来了她就钻到书里连头也不抬，外人都说我是怎么教的孩子？现在又洗的哪门子的脚！……” 她简直就像一只大头苍蝇，紧紧跟着你无时无刻不在“嗡嗡嗡”，没有停歇不会休息，只盯着你，一直盯着你。

　　就这么听着——这么听着——

　　“你看看刚刚吃哈的饭碗，辣皮子咋不吃蒜沫沫咋不吃油汤子咋不喝到？”妹妹也再旁边起哄，端着盘子怼过来，怼在我朝向水盆的额头上，“咋不吃到咋不喝到？”我一把抓过辣皮子和着洗脚水含恨着塞进嘴里，光着脚站起来就摔了洗脚盆，我真的再也无法忍受下去了！

　　我意识到的时候，盆子已然滚落到了墙角边缘，香皂滑出去好远，水花四溅洒得满地都是。我忍着一口气咽不下，随便地踩着鞋子跑到了大门外，一直跑一直跑直到呼吸不过来，停在马路旁边大喊：“啊——啊——”仰天大哭——这次哭得很大声仿佛再也不怕别人看到，使劲地哭使劲地哭，直到快要虚脱我才蹲下身子，双手撑着地面仿佛快要支撑不住。我知道，所有的力气都用完，就不会再痛了不会再累了。

　　缓了一阵，路上没有一辆车经过了，我颤微微地回去了房间，拿出书本一边抽泣一边看。眼睛干痛着，但心——似乎好受些了。妈妈再没了言语，她终于停下了。大姨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背：“你妈也就聊天乱说的，你不要当真。你妈不爱你爱谁呀，对不对？”看我不答不笑也不语，便道了再见出了家门了。

　　我揉了揉眼睛走过去收拾洗脚盆。我看到地已经被拖干净了，我看到香皂碰在落地镜上滑落的白色长印，还有一只被泼在衣柜上正在滴水的袜子——我又忍不住为自己的行为忽然大笑，她们也跟着大笑，还问我，“今天是怎么了？”我只听到不停的笑、无知的笑、难解的笑、困苦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