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时间刚好》叆乔

23、将暮未暮

　　“我们班某些同学啊，上课打瞌睡的时候，还拿着笔，头忽然一下往下撞，你头撞桌子了我没意见，你把手里的笔放下，万一戳进眼睛里了年纪轻轻看不见了可让老夫怎么给你家长交代？”老边课间来班里转悠，便自顾自地说叨起来，自从他不再扣留我听写纸以来，我觉得他的性格也温和了不少。

　　“活着何必多睡，死后自会长眠。”他又来班里转悠了，我一直以为老边说出的话是他独创的，直到后来欧烨提起，“看样子老边读萧红啊。”我才恍然大悟。

　　除了他教的课，老边每天最关注的，是学生们何时打瞌睡的问题。课间极其安静，因为早已趴倒了一大片，课间他倒是不管了。但他还是会在某一节课当堂出现在后窗，踮着脚偷偷查看打瞌睡的同学，课后点名出去做思想工作。

　　而我呢，吃午餐的十分钟讨论一两句习题，上卫生间的十分钟看一篇英语阅读，所有课间十分钟除却在准备听写中就是在做选择题中，数学课怕打瞌睡和很多人一起在教室后面站成一排，一下课就冲去第一个问昨晚自己想不出看过一遍冯佳敏答案又听过一遍老师讲解但还是一知半解的数学题目，自习课前跑去英语办公室完成默写，晚自习前数学卷子一定只剩下大题，“咕噜噜”灌一瓶咖啡开始一道道算。夜半一点前背完单词，三点前做完文综，偶尔晚一些到四点，不变的是早晨七点起来背书，八点开始一天的课程。

　　中午有时间眯十分钟，一天又一天重复的是宿管阿姨按时站在楼道里从东往西叫起床的声音，我们立马一骨碌翻起来下床抱着书本跑出门奔向教室。宿管阿姨比闹钟还准时的，她是受人爱戴的。

　　一个十分平常的上午课后，“冯佳敏，我太困了我边走边睡一会儿。”

　　她把我的手拉过去，“你挽着我，放心我给你带好路。最近每天都三四点才睡，我有时候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去宿舍的。”

　　“嘘……安静。”午后的阳光很暖，我闭着眼走着，享受着这短短一分钟的休闲和放松。
　　那个春天，唯一的空闲便是在宿舍与班级之间的路上，可以闭上眼睛努力地呼吸，或睁开眼睛边走边凝望着天空。一个又一个的日子，清晨的草带着甘甜的味道，正午的阳光带着耀眼的暖，傍晚的云散开在天际，午夜的星子格外的亮，每天都没有什么不同。

　　那一天，周四，天灰蒙蒙的，最后一节课，自习。自习到一半时，我后边同学樊海琳拉着我要去窗外的亭子里看书，她看着那座白色凉亭，亭子旁有棵很高的老树，褐色的枝丫向四出伸展，枝丫上生得些许绿芽儿。想着教室里人多，外边安静些空气也好些，我便应了，拿着历史书准备去一页页总结笔记。

　　临近下课时，她收拾好书本不声不响跳下凉亭台阶往回走，我边整理着书本边走，没注意到她没走台阶直接从一米高的亭子上跳下去的，我也跟着一步跨到了底，落地的时候我惊一跳差点儿没站稳，踉跄了一下站定。

　　我心中还隐约有些不平静的同时感觉到面前有个高高的身影像堵墙似的没挪开，墙总是让人联想到安全感，我看到的是他穿着校服的胸膛，几秒钟了还没有走开的意思。我顺势抬头，原来是他，他身上冷冷的空气的味道就在我周边散开来，只要我稍稍侧过脸，就可以靠到他胸膛。可我一直没动，仰着脸看着他，时间好像静止了，两个人都没有动——他只是停了下，绕过我走远了。我看到他时是那么惊奇那么高兴那么羞怯，竟至根本没有反应过来要和他打声招呼。接着我看到正看着我的宋天琪，他也跟着迈开腿走远了。

　　我还是像往常一样立即转身看着邬瑞泽，他的头发剪短了，长款运动裤里灌了风，看起来比以前消瘦了些。耳边风还呼呼吹着，春天还真是个多风的季节。他在转弯处，停了，没回头，和宋天琪说了几句不知是什么的话，转过拐角，没了身影。

　　“我们别时和见时不同，
　　心绪重重，
　　我胸中有难言的疼痛。
　　那一刻是永远地去了，
　　像电闪才现便消亡，
　　像雪絮坠落便消融，
　　又像是阳光射在潮水上，
　　接着就被暗影隐藏——”
　　我们下一次，
　　会在怎样的情况下遇见？
　　下一次还有多遥远——

　　清醒一点儿唐晚，能够见到他要开心才对。他最近，定是和我一样的繁忙吧，加油。

　　她见我停着不走，站在楼梯上悠悠说着，“在看什么？宋天琪吗？我认识他，他特别帅啊，男神级别，我粉他有段时间了。”

　　“不是，你的男神啊，我就不看了……”

　　“我跟你讲讲，宋天琪……”樊海琳说了很多，脸上泛着红晕，她那样子可真美，心里有一个喜欢的人的时候是女生最美的时候。我想着邬瑞泽，还没打铃他就先回去了，还真是个敢违规的学生，可这些规矩规定，在我见到他的时候，偏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后来，忙碌到无知觉的晚自习后的一天，宿舍里响起熟悉的歌曲，唱着的正是我曾见过的歌词，我停笔，眼泪在眼圈里打转。

　　“唐唐，你怎么了？快点开始写题了。”冯佳敏拿着手机，正播放着林宥嘉的《残酷月光》，我摇摇头清醒一点，又一头扎进今天成堆的作业里。

　　完成最后一道题目时，夜已深，清澈的月光斜照进窗户，泻在我的床头。不知东方的月亮已在那晚的天空挂了多久，似乎已经走过很长的一段路，快要落到天西边去了。室友已安然入睡，我静悄悄爬上床，手抚上月光，月光便也覆着我的手，轻柔的安稳的，我轻轻抱紧了被子的一角，眼皮渐渐沉重。

　　日日夜夜过去了，平静的充实的，属于现在和未来的。

　　听写还是会有不过，老边打个红叉便发下来了，日子变得格外平静。

　　忙碌的生活里，偶尔还能从班级窗户上看到他的身影，偶尔，更多的时候，都只是我忙里偷闲呆呆看着窗外来来往往的人群发会儿呆。

　　时间过得不算慢。

　　四模已经结束了。

　　我的后桌杨媛媛，一个长发及腰的女孩子，我们初中一起参加过校级演讲比赛，她身材丰腴，朗诵起文章来，绘声绘色、铿锵有力。最终走到展示赛的有三个人，我俩占据了其中两个名次。但读高中以来，也鲜有交集，只是记得她名字，只是这样。她忽然和我说，“唐晚，明天调换座位，我帮你问一个同桌吧。”

　　“真的可以吗？”

　　“其实，主动和同学说话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她转过身，对着后边正打打闹闹的男孩子，“李昊宸，给你安排一同桌！”李昊宸忽然安静下来，“谁啊？”杨媛媛指了指我，“唐晚。”我当时只是听着，背对着他们，坐在椅子上盯着书页的我头也没回，我总是——会刻意躲避对话我害怕被发现自己正在特意关注着谁，同时我听到李昊宸想也没想就果断回答了，“可以。”啊？就只是如此简单么？

　　李昊宸成了我高中时期的最后一任同桌。他生得好看，头发柔亮，心思细腻。他写的字很有力道，有时候看着语文作文也会觉得自己文采斐然。每次周考完发试卷时候，他都会看着我数学卷子实名夸赞，“天啦我太羡慕你的分数了。”开心之余我也会偷瞄两眼他的文综卷，他文综每次都能比我高出三十分，随便考考都是如此，我也实名羡慕。除了日常比较分数，他也会很关心一些女孩子的小习惯，“比如梳头发时候会把掉的头发卷起来再扔掉吗？”“嗯。”比如，“今天这个低马尾也很美哦。”“谢谢。”比如，“其实你的头发放下来就及肩了吧？以前剪短发是为了为学习节省时间吗？女孩子剪短发也是很好看的。”“嗯。”比如，“你通常都什么时候背政治啊？我晚上睡前背。”“早晨。”比如，“我数学课睡着了你叫我一下哈。”“好。”他偶尔会凑过来和我说话，我不知如何回答的时候更多，所以只会回答一两个字，至此，生活似乎不那么寂静了。

　　六月初，多云，大风。我穿一件白色的连衣裙站在摄影师身后的老树下，空气凉凉的，风一直吹。“毕业快不快乐？”“快乐！”“笑起来，三、二、一，茄子！”镜头定格的一刹那，相机里是二零一五级十八班的班级毕业照。邬瑞泽还是穿黑色T恤，黑色长款运动裤。风一直吹，吹乱了裙摆也吹乱了头发，隐约里看到大家都散去了他还站在原地，隐约里看到他往这边走过来，我站在风里，手不自觉握紧了裙摆，他就在我面前，几步之遥。

　　“姐，我找你好久了，来接你回家。你不是想回沁城放松下心情吗？你在看什么？”妹妹看到的是，很多人。“哦。”我再次转身跑开了，天空好像飘起来了小雨，偏偏有几滴飘进了我的眼睛里。还是没有开口让他知道，只是那么简单几句，我办不到……

　　后面只有妹妹的声音，“姐，跑慢点，等等我！”还有，风的声音，听不到的是，站在风里衣摆飘飘的他静悄悄。

　　风一直吹。
　　风一直吹——

　　我往前走着，我想到那一个又一个将暮未暮的画面，所有颜色都已沉静，而黑暗尚未来临。穿着和天空一样水蓝色校服的他，在离我不远不近的地方，在一个又一个一天里的最后时刻里，无论清风、细雨还是斜阳我们都一同度过。我想到这将暮未暮的青春，这这时候，所有故事都已成型，而结局尚未来临。我还可以任性地跑开，期待下一次的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