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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沈炼受询 ...

  •   沈炼沉住气,一路同他到了钟慈堂,径直被领进了厅里,只见那堂上坐了一人,,冠上的乌黑项帽紧覆于额上,两侧绣有金纹,一张脸生得端正沉稳,一身乌红的监服镶有金边细纹,此时正轻揉着眉心,正是自魏忠贤忙于理政之后东厂的掌事赵靖忠,见他来了,便懒懒地问道:“你便是昨夜守职的锦衣卫?”
      沈炼拱了拱手:“回大人,正是在下。”
      “守的哪几处?”
      “夜咸宫,柳婴宫,景怡宫。”
      他也并不多话,只松动了眉头,远远地打量着他:“自古就听闻锦衣卫个个都武功高强,擅飞檐奔走,一双耳目更是灵敏,超于旁人。”
      沈炼知道他话中有话。
      “昨夜有宫女夜奔你可知晓?”
      沈炼躬身:“回大人,臣昨夜一直在三宫来回值守,并未发现有擅自离宫之人。”
      赵靖忠稍微松动了身子,接过了旁边递来的一盏茶:“也是,这三宫地处中心,自是离宫门偏远了些。”
      沈炼没有回话。
      “你定是在疑惑不过只是个小小的宫女,为何我要这么兴师动众地亲自盘查,”他低头抿着茶水,咋了咋舌头,“那贱人卷了宫里的不少财物,还甚至惊动了皇后娘娘。”
      他瞥眼看着沈炼的神色,意有所指:“甚至还有人说她,珠胎暗结,私怀龙种——”
      这轻飘飘的几句下来沈炼只觉入坠深窟,周身寒凉。
      赵靖忠敢在他面前把话说的这么明白,无一不是铁定认准了他不会出去过多的声张,可他又凭什么断定这仅有一面之缘的沈炼就不是那种好事之徒?
      只有一个原因,他赵靖忠已经下定了决心要把沈炼拖下水,不管他昨日到底听没听见有人离宫这件事也罢,他定是要把这桩宫闱丑事活活地罩到他沈炼头上。
      究其目的,也不过是为了帮自己快点找到人罢了,毕竟锦衣卫武功高强,又擅追踪暗杀,再适合不过了。
      “臣不明白大人的意思。”
      “我的意思,不过就是知会沈大人您一声,这宫女是上头点名了要查的,如若是找到了,奖赏官位那些是自然的,我听说锦衣卫生活清贫是吧——可如若是找不到——”
      点到为止,但确实也让沈炼心下一动。毕竟他也是人,名利财权还有亨通的官运摆在他眼前他又怎么不能动心,虽说插手这件事确实也会卷进后宫这番腌臜的争斗里,但至少这次说到底也不过是帮皇后平定后宫,此后也不会再翻的起什么风浪,比之大哥那般直接触及未来政权风波更为稳妥了许多。
      更何况教坊司那里也还在急着等他的银子。
      于是几番思索,便只得回忆道昨日的确有听到景怡宫南墙边上的对话。但他自知轻重,也不敢将那两人对话复述,只得说是一老一少,相互促着似是走着近路离宫了。
      赵靖忠听罢立刻命人下令前去南墙附近搜寻,不多时便得来消息传顺着红墙走上不远在往院子里钻去便能寻到红墙根下的荒草堆掩饰下的砖洞。
      搜寻这下有了眉目,沈炼也寻机告退,赵靖忠只言到时候再禀知皇后娘娘。
      回去的路上步履轻快,周遭红墙此刻也不再显得那般刺眼,只是微微扬了下巴,望了那檐边连缀的青砖绿瓦。
      万里晴空,苍蓝漫天。只可惜这紫禁城鲜闻鸟语花香。
      他理了理飞鱼服边的纹路,已被压出褶痕来。正凝神细思时,便听见前面路段传来脚步声,大步流星般的,声势浩大。
      为首的那个容貌年轻却是满布阴郁,虽张扬跋扈但眉目里却还带了几分阴暗狠毒的媚意。
      沈炼忙不迭往侧旁让过,不料踩翻脚下一碎砖,更闹出了多余的响动。
      雨化田只是瞥了他一眼,见那身暗蔚色的锦服稍微动了动眉毛,又望向沈炼腰间挂着的那把绣春刀。
      沈炼只躬身行礼,没有抬头,自是不知道这短短须臾间已被对方打量了个透。那脚步也没再多做停留,径直向前去了,看方向竟是沈炼出来的钟慈堂。
      刚一直身,便只听里面太监尖嗓传了一声:“雨大人到——”

      西缉事厂,本该同锦衣卫一样直接听命于皇帝,设立之初只是为了巩固朝野,维护政权,后期不知为何逐渐发展迅速,遍及京师乃至各地,成了皇权在各处的耳目。现任都督雨化田更是皇后身边的红人,权倾天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不是我说你,二哥,这种事你都敢招,搞不好是要损阴德的啊。”
      靳一川正在屋内铺着被褥,听了沈炼的打算,不由得啧啧。沈炼倒是没怎么应他,换了身行头,在匣里翻见了上次买的那盒胭脂,握在手里掂了掂分量。
      “平日里杀人见血,灭人满门的事情我们什么时候又少做了,这时候你倒信起佛来了。”
      靳一川不依不饶:“那杀的可都是该杀之人,哪曾碰过这种勾当,要我说宫里那些见不得人的争斗咱们还是少掺和的为妙,毕竟咱们也是皇上的人——”
      “那你便想一生一世都过现在这般清苦的日子?”沈炼将东西揣进怀里,“旁的不提,你别说你不知道,其他兄弟们多多少少都有靠些门路赚些银子,也就只有咱们哥仨,自穿了这套衣服以来便是老实本分,从来不敢逾越半点,到头来把日子过得这么寒酸,谁也瞧不上。大哥为的那百户的位置忙里忙外,各处打点,你又整日看病也得花钱,这一来二去的,那些俸禄银子到底够用你自己心里还不清楚?”
      靳一川少见自己这位二哥一次性说上这么多话,怔了神,但还是喃道:“可总归平安些,保险些,才是最重要的吧——”
      “自从穿上这套衣服,我们哪天又不是在刀口上舔血过活,多说无益。今天我也只是给那赵公公回了个话,你担心自家兄弟我明白,大不了以后这事我再不理会就是。”
      靳一川闻言终于松动了眉头,笑了开来,拍了拍沈炼的肩:“要我说,二哥还是为着周姑娘的事太过上心操劳了,不过也还是得听小弟一句劝,不义之财咱们手里握着也是烫人——”
      沈炼笑着推了推他的手,正闹着,便见卢剑星大步迈了进来,抬头望了沈炼一眼,低声道:“宫里有人找。”
      二人立刻敛了神色,靳一川偷偷看了一眼沈炼脸上的变化,心知大概十有八九还是为了今早那事,正要开口,就被沈炼扬手打断。
      “人在哪里?”
      “院里,说有东西要给你,还让咱们今晚进宫一趟。”
      沈炼心中坠坠,只怕是事情还远远没有了,便拱了拱手出去了。推门便见院里立着的那名着乌红监服的小太监,见他来了便上攒出一张笑脸,扬了扬手命身后的几个将手里托着的盘子给送到屋内里去。沈炼见了只问:“公公这是何意?”
      那太监只是拱手笑道:“大人今日出手相助,这不过是皇后娘娘托赵公公给沈大人表示的一点心意罢了。”
      沈炼不由得飘飘然了起来,却马上又担忧了起来,躬身谢过:“不过是微臣本分,谢过皇后娘娘了。”
      “还烦请大人今晚再进宫一趟,赵大人有要事相商。”
      沈炼心道我跟你一个东厂的太监有什么要事相商,只怕还是昨晚那名宫女的事。不由得在心里暗叹这皇后也当真是善妒狠辣,不过是个身怀龙嗣的宫女,身份低微卑贱,竟也值得这般大费周章地赶尽杀绝。
      于是拱手谢过,那太监见也无事,便匆匆退了。卢剑星等这才从旁屋里出来,抬手去揭那托盘上的红布,只见明晃晃的几排雪花白银,不由得心里一惊,口里不住赞叹。靳一川却是惴惴,问道:“供个消息就能给上这么多赏银,皇后怕是也太大方了点吧?”
      沈炼没有说话,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卢剑星觉得此刻自己应担起做大哥的责任,便道:“二弟向来就分得清轻重,该如何做心里都是明白的。”
      靳一川见气氛沉沉,便开口:“别的不说,光是这些银子,二哥,都能去给周姑娘赎身了吧!”
      这下沈炼才如梦初醒,一下回过神来,隔着衣服握了握胸前的那盒胭脂,掂了掂那些银子的分量,却是有些微涩地笑了,颊边还泛起了些许的红:“怕是还少了些,不过也确实帮了大忙。”
      两人见此也开始打趣了起来,三兄弟闹成一团。
      收拾停当后沈炼又出了门,在南街口的那家脂粉铺里重新买了盒最贵最好的胭脂,引得那掌柜一阵侧目,心道这小子素日里穷酸得紧,怎么今天像走了大运般的出手这么阔绰。
      到教坊司时已是傍晚,宾客也开始熙攘了起来。
      今天周妙彤无事,沈炼来时,她正在屋里抚琴。
      流水泠泠,悲风戚戚,又是伤春悲秋的曲子。
      沈炼不说话,只是微微动了动身子,周妙彤听见响动,手中便立即止住了。
      “我给你带了东西。”
      沈炼说着,将怀里那盒脂粉掏出,小心翼翼地置于她匣边。周妙彤见他动作轻微谨慎,举手投足间满是瑟缩不安和费力讨好,不由得心里更生厌恶,只是淡淡,轻轻抚了一把琴面。
      “大人何必如此破费,小女子担当不起。”
      沈炼坐下,看她看得出神:“刚刚那是什么曲子,怎么没听你弹过?”
      “不入流的巷尾烟曲罢了,怕脏了大人的耳朵。”
      见她言辞间已满是疏远,沈炼便不再多说,只又指了指匣边那只胭脂:“掌柜的说这是西番的贡香,还掺了什么海棠茉莉,可以养颜滋补,你试试?”
      周妙彤却没回话,只是抱了琴微微欠了欠身:“有劳大人费心了。”
      沈炼见她依旧兴致不高,心里涩涩的,转头看向窗边的杏树。
      时值三月,正开得灿烂,些许白瓣飘进屋里,还带了浅浅的香气,冲淡了里面的脂粉气息。
      “我很快就能给你赎身了。”
      “大人何必如此,妙彤无以为报。”
      “再过几日,我便带你离开这儿。”
      周妙彤听及此言却是一惊,这沈炼向来清贫,锦衣卫的俸禄本就不多,他又整日地往这儿跑,教坊司又不是茶水铺,你要想来也定是得花银子的,她周妙彤身价又是不低,这人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似是看穿了她心底的疑虑,沈炼抬手斟了半盏茶水:“你放心,钱都是干净的。”

      2.
      房里燃了香,香气如人,浓烈深沉。
      那榻上枕着的人身披霞彩长衫,珠光流转,乌黑长发高高挽起,于冠上嵌进珠花翡翠,华贵非常,边上坐着的男人一身暗灰亵衣,墨发散拢于脑后,手中握着一卷陈书,正轻声念着字句,像是在同那榻上的贵人讲解。
      “于是那将军便就这么死了?”
      平皇后抬手拨了一把男人垂在她眼前的头发,触手微凉,细腻清香,比许多女人都还曼丽得多。
      “就这么死了。”
      雨化田将手中书卷置下,偏头替她倾了一盏茶。
      “倒真是蠢笨,索性逃了便是,又何必闹得个玉石俱焚的下场。”
      雨化田笑,将茶盏轻轻朝她递了过去:“娘娘这话说出去倒又会显得大逆不道了,一个边关将领,外敌入侵又怎么能干干净净地逃了去,况且妻小祖上又该如何?倒不如痛痛快快战死,还能得个美名。”
      平皇后抿了他那盏茶,斜眼看他,骤然一笑,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还真是有趣,你倒还知道这世上有妻小祖上这几个字?那时将方家上上下下八十几口人尽数杀光,还不忘一把火把祠堂和坟野烧了个精光,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同那方役言有些什么深仇大恨呢。”
      雨化田接过残茶一饮而尽,笑道:“娘娘又笑话我了。”
      “今日你过去,赵靖忠怎么说?”
      “不过是祝娘娘身体金安,洪福千岁罢了。”
      平皇后被他逗得一笑,抬手只揪了他的衣襟,闹了一闹,却是正色:“我同你说认真的。”
      “自是开始着手加紧了,不过看样子却是不打算撤人。”
      平皇后若有所思,手里绞着那张丝绢,懒懒道:“不撤也好,东西一道,我就不信,这么多人还抓不住一个没长翅膀的贱人不成?”
      见雨化田不说话,她拨了那人垂在耳畔的发丝,风情万种地倚着,媚眼如丝。雨化田也顺着那纤细白皙的手指握去,替她一一摘落那嵌在指甲上的明黄护指。平皇后被他引得似是有所动,却又叹了口气:“只可惜今夜皇上召我有要事商议,留不得你了。”
      雨化田替她将护指一一收入匣中,珐琅彩的流光盒子在他手里都显得无色暗淡了,轻轻笑道:“娘娘能为圣上分忧,自是千万分的隆恩,奴才这儿又有什么打紧。”
      平皇后笑着拂过他那细密的发丝,指尖几下缠绕,笑得颇为媚态:“还是你会说话。”
      几番软言好语,吴侬缠绵后雨化田便着了常服准备退了。
      出了坤宁宫后,雨化田紧了紧腕上的绸缎锦带,上头还留有残香,他眉间微皱,似有不快,脚下却不停,陈安只跟得后头,紧着问了句:“那宫女的事咱们是派谭鲁子还是继学勇?”
      雨化田只哼了一声,冷笑道:“只怕今天这一招打草惊蛇已是给东厂那边提了醒,派他们去只怕是会误了事。”
      “那都督的意思是?”
      “杀个人而已,我倒要看看东厂能翻出些什么花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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