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雨夜追踪 ...

  •   晚膳后,沈炼三人便匆匆进了宫。
      一路径直朝北,直往钟慈堂去。到时赵靖忠已等着了,见他们进来只是微微颔了首,算是招呼。
      “沈大人,那些银子可都收着了?”
      他开口,像是打趣,又像是意有所指。沈炼不敢随意接话,只是笑笑,谢过。赵靖忠又看向另外两人,轻轻抿了口茶。
      “我也不是个啰嗦的人,今日请三位大人来,想必沈大人心里也已早有数,为的还是那夜奔宫女一事,昨夜这贱人逃得仓促,竟是没让咱家拿到什么把柄,皇后娘娘大发雷霆。”
      说罢顿了顿,似是在观察三人脸色。
      “派了西厂都督来接手此案。”
      沈炼心中一凌,想起白日里遇见的那声尖锐的“雨大人到”。
      “他西厂的手段大人们也应该是略有耳闻,虽说咱们都是为的朝廷做事,但总归也不能做那般丧尽天良不择手段的阴暗之事,免得还毁了魏大人的名声不是。”
      三人没有接话,赵靖忠懒懒地扫了他们一眼,冲下面的人招了招手,便又是几个漆得乌黑的托盘被捧了上来,红色的罩布一揭,那明晃晃的银两险些晃了烛火之下三兄弟的眼。
      沈炼拱手问了:“赵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赵靖忠手里捏着茶盏,轻轻划拨着茶面:“实不相瞒,魏大人忙于朝野政务,东厂交由我暂管咱家也的确是力不从心,现如今娘娘发难,更是径直派了西厂的那位督工,我也更加不敢怠慢,只可惜东厂人手缺微,我向来听闻三位大人武艺超群,身手不凡,只是迫于世道,在锦衣卫里总是混得颇为艰难。”
      这番话下来三人再怎么愚钝也是听出了里面的意思,不由得欲动,赵靖忠见他们有所动作,连忙安抚道:“大人们也别误会,到底这也是帮皇后娘娘办事,为的也是后宫太平,况三位大人本就是人中龙凤,只是机遇不合。”
      卢剑星抱了拳:“锦衣卫素来只听皇上调遣,其他一概不敢轻举妄动。”
      似是猜到他会这么说,赵靖忠也不忙,轻轻吹着茶面上的浮沫,细细啧了一口:“卢大人所言甚是,只是如今皇上龙体抱恙,皇后和魏大人辅佐朝政,到底如若皇后发话要东厂处理这事。”
      话说的点到为止,沈炼三人也是明白他意中暗示若他们执意以锦衣卫之职来推脱言下之意就是说皇后图谋不轨,帝后不合,想要背着皇帝差使他的亲信。若是在平时,这话听听也就罢了,可现今偏偏太和帝病重,已无力操持政务,更何况去为了这些琐事而跟皇后争权,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听说,卢大人前些日子入宫,开始教导世子习射?”赵靖忠淡淡道,“忙着百户的事情已半年之久,也不知平日里是否操劳过甚。”
      这下倒把住了卢剑星的命门,他这一辈子操劳子承父业进了锦衣卫,为的到底还是升官发财,安家落户,如今眼看百户有望,进宫教习世子也能得赏识,正是一片大好光景,如若在这时候得罪了皇后,亦或者是东厂。
      接下来的他不敢想,只得住口不再多言。
      见他不再说话,赵靖忠也不停,接着饮茶:“沈大人也是,眼睁睁看着心上人在娼门受苦却又无计可施,锦衣卫的俸禄不高吧,女子韶华易逝呀。”
      沈炼心中暗叹这太监老奸巨猾,也被拿捏得不敢动弹。
      靳一川见赵靖忠三言两语便把两人身世命门摸得个门清,心里也是不安,正担忧着自己,赵靖忠的眼睛已经扫了过来:“至于靳大人您,痨疾始终拖着也不是个事,锦衣卫舞刀弄枪的,若是再染着一身的病,也怕是没几个姑娘愿意真心托付吧。”
      话说到这里,他的意思已经再清楚不过了,三人已经骑虎难下。沈炼开始后悔当初就不该一时糊涂应下这差事,现如今自己深陷囫囵不说,还把兄弟两个也拉下了水。
      几番应酬之后赵靖忠也将事情全都安排给了他们,那宫女的去向,容貌,特征,以及交好的亲戚朋友,都一一向他们说清。沈炼只盼这任务早些做完早好,免得夜长梦多。
      更何况还有临走时赵靖忠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若是能成还好,可若是不成,三人定是凶多吉少。
      如今这棋,也只得走一步看一步了。

      “我不爱下棋。”
      子春阁里,雨化田单手扶了额角,对着眼前那堆墨玉棋子,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对面的陈安倒是乐在其中,执了白棋,已把黑子杀进死路。
      “总是输便说不爱了,拿剑挑人手脚筋的时候倒是没说不爱。”
      雨化田没有理他。普天之下胆敢这么跟他说话的,除了平皇后,怕也是只有他陈安一人,这小子自他入宫来就一直伴在自己身边,为他挡过毒刺,咽过毒酒,刀山火海里也一同滚过,也算是患难之交了。
      雨化田不是个念旧的人,也谈不上什么知恩图报,只是这些年里陈安伺候他伺候得最为得心应手,妥帖得当,也便再懒得换人。
      “不过今夜东厂那边似乎是有了动静,像是查到了那宫女的下落。”
      “既然如此,派人追过去便是。”
      “倒还有一件新鲜事,不知都督有没有兴趣听。”
      雨化田不耐烦地揉了揉眉心:“有话快说。”
      “赵靖忠不知从哪里弄来了几个帮手,似乎,是着飞鱼服的人。”
      雨化田心头动了动,想起白日里见到的那柄绣春刀,顿时来了兴趣,正起身子来,嘴角挂上一丝不可捉摸的玩味笑容:“若是如此,娘娘那怎么还坐得住。”
      “消息我已截住,要不要同娘娘通传,还看都督的意思。”
      雨化田哼了一声:“赵靖忠也不是个傻子,锦衣卫是皇帝的人,他怎么敢保证这事不会传到病着的那位耳朵里,我看要么是拿住了那些耗子的什么把柄,要么是想故意划清他东厂跟娘娘的关系。”
      说罢又意味深长地于嘴角旋起一丝诡异的微笑,夜里看起来更为冷渗:“亦或者,两者都有。”
      “东厂协理后宫事务,魏忠贤也还在朝政上把持,他又何必跟娘娘过不去。”
      “正因如此,才要这般,”雨化田起身披了长衣,却又突然眉头皱起,“不过我倒是不明白,若是真想压制皇后的势力,又为什么只在这种无关痛痒的方面动手。”
      “那这事——”
      “先不必告知。东厂管的我要管,东厂不敢管的我也要管。叫上谭鲁子,我倒是要看看他能有什么戏给我看。”

      今夜是雨。
      沈炼不是不擅雨中疾走,只是向来不喜。雨水脏浊,会浑了眼睛,而视野在黑夜中对刺客来说是最重要的武器。
      飞鱼锦袍已被雨水淋得深透,紧贴着皮肤,包裹着躯体的寒凉。
      赵靖忠不是没有让他们换下这套显眼的衣装,只是哥仨几个执拗,坚持这是老祖宗的规矩,不能违背,于是也只能作罢。
      沈炼伏于坚竹之上,脚下蹬着的竹节被雨水淋着湿腻发滑,他周身紧贴着竹身,仿若与其合而为一。
      前面是他们苦寻了一夜的屋舍,于夜里被雨水击打显得有些单薄。他们找的人就在里面。
      靳一川擅追捕,虽犯着咳疾但鼻子依旧灵敏,能一路靠着宫中特有的脂香追寻至此,谁知半夜下了暴雨,到头只能靠卢剑星装作过路人混进村里,这才得以问来那村头新来小媳妇的下落。
      此刻沈炼藏身于屋外的竹林之中,伺机寻着空隙。说来本也无需如此,料想一个区区宫女,周遭又会有什么变故,更何况屋外不远处还伏着靳一川和卢剑星二人,只待沈炼先头杀入,便立刻下手清理。
      早已做过千百遍的事,还有什么疑虑。
      只是不知为何沈炼心里莫名总是泛起某种惴惴的酥麻不安,像是空气里弥漫着看不见的细微颗粒,顺着皮肤侵入骨髓,不致命却偏偏扰人安宁。
      再过一会便是四更天了,人睡得最熟的时刻。雨还不见小,雨水渗进冠帽里,发丝都变得腥臭粘腻。今天沈炼这帽子扎得有些紧了,只勒得头皮突突地跳个不停,他轻轻地吸了一口气,一手拂过腰间那柄绣春腰刀,气息一凝,只消一瞬,人已骤然消失于硕竹之上。
      远处的卢剑星风雨中看不清人影,只见那竹子轻微摇晃,便心下了然,侧身也握紧了刀柄。
      沈炼轻车熟路地压低了身子,只用了几下便已将身形匿于屋檐角落之下,轻声蹑脚绕于门边,启开破旧老化的朽木门栓,就这么简简单单地进去了。
      屋外两人见他一切顺利,也泄了一口气,正准备提身向前,便只听屋内一阵喧杂,沈炼当中大喝一声:“有诈!”
      二人闻言立刻拔刀,正待闯入,两侧不知何时已经冒出几个黑影,无不着黑衣蒙面,手持各式兵刃向他们袭来。两人脱身不得,只得应对,几番砍杀之下也觉察出对方个个身手不凡,不由得暗自叫苦,还不忘担心屋内沈炼的安危。
      所幸沈炼常年暗杀养成时刻猫腰蹑脚的习惯,进来时无意中竟就此借着屋内无光而躲过了一招大刀迎面而来的横削。
      外面此刻下着大雨,自然无月,屋内没有燃着火烛,更是伸手不见五指,沈炼听见泠然刀风心里已是一惊,下意识提足上方,却不料正面又迎上一阵劲风直逼面门,自知是中了计,连忙滚翻在地匆匆躲闪,来往之下碰撞了不少锅盆摆设,却还不忘提醒屋外的二人小心防范。
      这次伏杀的确在他们的意料之外,想来对方不过是一介女流,还是个身份低微的下人身份,怎么想都不会想到竟会早早替他们种下这等埋伏。
      更何况交手之下沈炼还发觉屋内伏着的远不止一人,而且武功内力都与他不分伯仲。
      没想到此次当真是凶多吉少。
      不过多亏他们为了埋伏特地熄了屋内的烛火,屋外大雨正无星光,沈炼锦衣卫出身最擅暗杀,于黑夜中奔走正是他的强项,反倒是埋伏的人被视野限住了手脚,被沈炼一人制得处处局限,一时间也不能将他拿下。
      远处楼内,一行灰衣锦袍之人正立在窗边,观察着这边的动静,边上一个长相清秀,面容阴冷的男子向侧旁示意。
      “都督,咱们是不是——”
      雨化田只抬手,拂了拂长袍绸面被溅上的水珠,一脸生恶。
      “再看看吧,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
      罢了还是心烦,索性将那袍子褪了扔于陈安,一身灰黑锦袍于夜里显得更加阴戾。
      陈安拿了个新的袍子过来,轻轻道:“都督,夜里凉。”
      雨化田没有理他,只是侧身观察谭鲁子,问他:“你觉得如何?”
      谭鲁子恭敬道:“回都督,身手大概不错,领头那个轻功了得。”
      雨化田哼了一声:“谁问你这个,一个宫女,身边怎么会有这么多保护,还料定今夜会有人偷袭,这当中真是诈这么简单?”
      “那依都督的意思——”
      雨化田一拂袖,背手对了他们声音泠泠:“你带着人去周围查一圈,若真是声东击西这么大的雨也跑不了多远。”
      谭鲁子领命退了,雨化田于窗前站了一会儿,眉头紧锁,一脸厌恶之情,陈安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若是沈炼这一役败了,真是声东击西正主跑了还好,要是人确实还在屋里,那雨化田就得紧接着去帮赵靖忠擦他这烂屁股,能把东厂踩在脚底的确是他所乐见,但冒雨前去,对雨化田来说无疑是要拨他一层皮。
      雨化田好洁成癖是出了名的,任何东西凡是第二人沾手过的绝对不碰,衣袍次次换新,绝不穿旧,要他去淋雨,真是天下奇闻。
      另一头锦衣卫三人还在打得火热,虽说卢靳二人合力已经战翻不少,雨夜中周遭已翻腾成了一片血海,但自身也落下了不少伤口,汩汩顺着雨水一道汇入脚下血潭,眼睛里眯了脏污,黑夜中受限武力大减,雨声贯耳,也无暇顾及里面沈炼的死活。
      屋中沈炼正伏于梁上,周遭大概他已经摸了个清楚,总共四人,已有三人受伤,沈炼臂上中了一招暗刺,扎得颇深,不知是否带毒。
      他动了动鼻子,突然嗅得一阵异香,暗道不好,便抬手以衣遮掩,纵身翻下梁木,纵刀劈砍间,正将那个黑暗中的突兀火点杀了个正着,身下人惨呼一声便当场毙命,恶血飞溅手中的迷烟也立刻被淋了个湿透。
      正僵持间,只听屋内传来一声淡淡:“这位英雄,我与你无冤无仇,你又何必如此。”
      竟是一女人声音,沈炼不加细想,便察出是那日夜里宫墙边同老妪对话的那名宫女。他没有松动,手中绣春刀依旧紧握,耳畔留神,只道:“受人之托,身不由己。”
      “既是如此,他能给你的,你又怎知我没有?”
      沈炼心中暗疑,这话怎能从一个逃亡宫女口中所出,再加上今夜周遭的防备森严,只怕赵靖忠还向他隐瞒了些什么,这事并非追杀龙嗣这么简单。
      见他似是动摇,屋内黑暗处传来悉索,像是有人轻摇走动,沈炼凝神,侧了侧身子,也是同时,右方扑来一阵劲风,刃尖寒气已逼咽喉。沈炼却是不慌,脚下一迈,纵然抬踢,竟是直接击上来人腰心,那人轻呼一声,下一秒已是人头落地。
      “杀伐果断狠练,只怕不是一般人吧。”
      素会容语气平和,像是刚刚死的不是她的人一样。
      沈炼自知这女人城府极深,不敢轻举妄动:“于这局势中也如此处变不惊,姑娘又差到哪里去呢。”
      像是听得一声轻笑,有杯器碰撞之声,水流潺潺,素会容竟怡然自得地饮起茶来。
      “你的兄弟要死了,你也不去帮帮忙?”
      沈炼心中一紧,素会容也似乎是猜出了他的所疑:“外面各个护卫刀口都涂了剧毒,刀刀见血,你怕他们还有命在?”
      虽还能听见屋外的兵器交响,但沈炼的确不知素会容说的是真是假,若是毒发作的晚些,那也并无可能。但当下最重要的就是不能心猿意马,这是锦衣卫执行公务时的大忌,便定了心思,脚下不停,意图破了这僵局。
      素会容见他没有回应,便也不再多说,只是又淡淡道:“我知道是赵靖忠找的你们,不管你信不信,我背后的人,他能给你们许下的,定比那姓赵的多出千倍万倍。”
      沈炼没有理会,脚下细碎不停,耳后又是一阵裂空刺响,竟是一只毒箭。躲闪已来不及,沈炼只得抬刀横砍,竟于半空中将箭截下,还未待反应,又是噼啪几声离弦声响,沈炼连忙缩身往下,向左侧一阵翻滚,借桌椅躲过了一劫。
      虽然如此,但情急之下肩头还是中上了一箭,他自知自己时间不多,若待毒发只能满盘皆输。于是便不再多等,抽刀往前,眼前随不能视物,耳中却依旧清晰可闻屋内其余二人的鼻息,纵然屋外大雨如注,依旧影响不了他分毫。也是电光火石之间,放箭之人还没来得及躲闪,握弓的双手就已经被齐齐斩断,正要惨呼,下一秒就已失了性命。
      素会容一惊,当真没有料到沈炼下手如此迅速神勇,似是那毒箭真没法制住他似的,也不过片刻屋内三个高手便被他杀得个精光,心里不由得瑟缩,却还是不肯罢休,手中捏了那枚毒针,正待近身,反应过来时已被一阵冰凉抵住脖颈,后腰发寒。
      “你当真以为你能杀得了我?”
      素会容声音泠泠,偏偏又不像是在装腔作势。
      沈炼面无表情:“人在江湖。”
      “你兄弟的命也不要了吗?”素会容道,“他们中的是西疆剧毒,除了配制毒药的人没人会解,若是无药,不出一个时辰毒液就会顺着全身脉络蔓延至筋骨,从骨髓深处开始烂起,在体内生出奇虫最终破体而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笑:“你们情同兄弟,你不想让他们死吧?”
      沈炼却是没有反应,只抬了抬手上抵着她的那把刀:“若是真到那时,我便一刀给了他们痛快。”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