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一夜 ...
-
王颇吃惊地盯着他,不明白他意欲何为。
南安见他许久没有动静,一双眼睛戒备地瞪着他,活像他是一个拐卖孩童的贼人一样。南安真觉得一晚上自己的自信受到了挑战,于是哭笑不得,“王上不是饿了吗?”王琢磨着自己再如何也不会真的被他卖了,伸出手拉住国师,南安的手很纤长,根骨分明,却并不顺滑,不像是一个出身高贵的富家子弟,反倒是如贫苦人家一样布满老茧,但这老茧也有了岁月感。王极快的扫过那双黑夜里那双极具力量的手,心中疑惑加重。
南安扶起他,注意到王手背一道陈年老疤,这人身份金贵,身上伤疤都有深刻渊源,一疤一痕都能牵扯出小几十年的故事来,就同活物史书,他南安不爱戳人痛处也不爱自戕,于是小心避开,“王上,您的脚受了伤,还是先回恕约署,臣稍后会将做好的膳食托人送到您那里的。”
“你不来吗?”
话一出口,两人纷纷愣了。
王刷的扭头,侧脸泛红,幸好南安好像没怎么看出来,只是温和地笑道,“王若希望臣去,臣自然会前来。”
王还放在国师手中的手微的一颤,南安心里有着疑虑,但面上游刃有余,“王不说,就是不希望臣来咯?”
“不是!”方才一副千般不愿的样子,一下就变得急迫,但下一秒王又低了头,像个别扭的孩子似地。
南安望着他,脸颊泛红,轻咬下唇,心中疑虑大半已消,答案已定。
“王上,从今往后,您还是唤臣南安吧。”
王抬头,询问,“为何?”
“国师是职位,南为姓氏,安为名,臣的名字,是南安。”
王上面色一僵,眼神不自然的撇开。
南安扬嘴笑了笑,只道,“是臣的过失,若不是臣沽名钓誉,王也不会误会臣的名字是国师南安,臣自后必当谨言慎行,规束自我。”
这个台阶给的好,王硬气的扯了扯南安的手,“嗯,不怪你,走了,回去了。”
但是还没起步,他们发现了另一个问题。
南安咳嗽了一声,笑道,“要不臣背你回去?”
“……”一只脚被包的和粽子似地,要靠另一只脚走完这条路真不现实。你别看他之前走的慢,但慢慢走着走着,竟然也走着走着有了一些距离。更何况,这路鹅卵石铺就,光脚在上真是另有一番酸爽。
王此时骑虎难下,虽然示弱很伤自尊,但他怕流血也怕疼,反正书上也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种丢人没什么的!
于是心一横,张开手臂,“来吧!”
眼前景象实在好笑,国师憋了笑意,徒劳地用咳嗽掩盖笑声。
王越加窘迫,被逼急了,硬着口气,就打算自个拖着病腿向前走。
南安见此忙上前,弯下腰,脸上的笑意还未完全抑制住,“那就来吧。”
这世上有一种人,他们浑身充满光芒,吸引着人,也灼伤着人。有人一接近,就熔于烈焰之中,尸骨做了萤火,只不过多贴了烈火一份亮色。而有人,就是可以一躯凡身,穿那烈火,过那独桥,一丝不伤。
国师南安,既是万丈光芒之人,也是穿越烈火之人。
正因如此,更显珍贵。
月色如晖,国师背着王,极缓慢地走着。王靠在他的肩头,十分僵硬,一动不动。国师笑着,“王是担心臣将您摔着了吗,这么紧张?”
王一口否决,“吾这是担心打翻这食盒!”
“是,是,那王上要小心些,毕竟这可是王上待会的主食。”
王上望着不起眼的食盒,陷入了沉默,随后在南安耳边轻声问道,“这、这里面是什么?”
“红烧肉。”
“红烧肉?”
“南方部落淮江菜系的顶出名的菜肴,颜色诱人,口感细腻!而且这可是臣府上手艺最好的厨娘做的!不是臣夸自己人,臣府中的厨娘,尤其是阿良,简直了。那一手的本领,不管是炒爆熘炸烹煎贴烧焖的热炒,还是凉拌冷菜,果干甜菜或是酿酒饮品,都驾轻就熟,手到擒来。尤其是蘑菇煨鸡和西施乳,那可真的是世上一绝。不过这红烧肉虽然不是她的拿手好活,但是也绝对称得上流连忘返,一回尝二回念三回永不忘。现在是有些凉了,但等过会臣将它热热,绝对又是飘香四溢,惹人垂涎!”
一提到美食,国师立刻上头,源源不绝地给背上一脸懵的王上普及。王几次张嘴,打断失败,索性放弃,只小心提着食盒,静静听着国师眉飞色舞的谈论着他一无所知却万分向往的事物。
恕约署的侍卫见到两人,下巴都掉到了地上,其中一人惊声问道,“为、为什么国师会和,会和王一起从那里出来?!”
毕竟不是囚犯,侍卫不会如防贼一样防着屋内的王,不仅如此,甚至会因为自小耳濡目染,对王有着崇敬向往,心理上更将自己作为普通守卫而非监控者。但眼前的画面,让他们这才想起,白日里古姬殿下是如何郑重叮嘱他们要看好屋内的王,好生休息,不得外出。
……怎么办,怎么办,古姬殿下定要扒了他们一张皮。
两人惊恐的眼神,惨白的脸色,颤颤的双股,把一路上普及美食口干舌燥但心情愉悦的国师逗乐了,他揶揄地看着两人,不回答问题,只语气极缓慢的道,“可知罪?”
啪嗒。
两人立刻跪下请罪,头快杵到地里面去了。
“臣有罪!”
南安没说话。王一头雾水的在双方之间打量。
罪?
何罪?
南安数着时间,三秒后,语气严肃道,“既然知罪,还不给我开门?”
本来以为会受到诘难的二人一愣,抬头,傻道,“啊?”
南安瞪大了眼,“还啊?快开门!”
侍卫连忙爬起来替两人开门,“小心门槛。”
背上的人重的很,南安向上颠了颠,大步跨进去,“合门。”
他虽然不承认自己年老体弱,但就像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一样,事实就是事实。他将王小心翼翼的放在床上,甚至有余力将王手中的食盒搁置在床头,但一把老骨头即将散架的事实也是事实。若不是在一脸懵懂的至尊面前得端着样子,他此刻非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等到有人发现时,扯着那人衣袖流泪满面,倾诉自己的凄惨。
王注意到他略带狰狞的表情,关心道,“……南安你?伤了腰吗?”
南安一口淤血憋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没有,谢王上关心。”
请你注意一下自己的体型,善解人意的代入他想想好吗?!怎么会不伤着腰!但国师之所以为国师,就在于其收放得体。他带着比青楼老鸨还善解人意的笑容,“臣先去给王上热热这红烧肉,再下碗面条如何?”
“面、条?”王细细的咀嚼这两字,有些怔然。
“王上这是不喜欢吗?若是如……”话音未落,便被打断,“吾喜欢!吾喜欢的!”
“那好,臣先下去,王上请先歇息一会。”
南安替他斟了一杯茶水,温热,不烫手,递到他手中,“已经是深夜,王上先暖暖胃,以防待会用食伤了胃。”随后转身推门,合门,对如临大敌守在门口的侍卫,轻声道,“去找些伤药来,下回不可如此轻慢。”
“是!”说罢两人打算共同前去,被南安拦下,“留下一人。”
必须有人守着,两人交换视线,立刻有所取舍。南安神情柔和,朝留下那人微微一笑,转身朝御膳堂走去。
他想着这三日古姬变着法子将他南府的厨师们拐进大殿,用的总是这御膳堂,于是问都不问提步就去。
然后就傻眼了。
虽然这御膳堂是干干净净的模样,但明显一副“保持干净无人问津”的凄凉模样,堂前的几棵树掉的只剩树干,连树枝都落光了。
他们除了在这里做菜,还能是哪里?
南安陷入了思考,思考无果,原路返回。
远远看见那留下的侍卫挺俊的身姿,默默地赞叹道,好身手!
“厨房在何处?”迷路问路的人总会有些莫名的不好意思,国师没有,开门见山,“御膳堂不是,那是何处?”
“回国师,恕约署后山前的那个屋子!”
“荷堂?”
“回国师,应该是吧!”
“……”
国师转身,背影有些无奈萧瑟。
等叮呤乓啷整完一切后,又是小半个时辰过去了。国师端着出锅热腾腾的青菜面和红烧肉,以及从侍卫手中接过的伤药膏推开了门。
那人斜躺在床上,长发被胡乱的搅在一块,大多落到了地上蒙灰。大概是已经饿过了头,睡意涌了上来,没挡住。
南安叹了口气,将饭菜放到桌上,只拿伤药膏。
王上脚上的发带沾了血,有些发紫,南安认命地打了一盆水。小心地将发带从上解下,又用毛巾手法轻柔的擦去留在脚上的血迹,最后撒上一些药膏。药粉接触伤口,有些疼,王猛地缩脚,团成一团,如呓语朦胧低语道,“疼……”
他的五官疼得凑在一起,满脸委屈,也不知道是梦到了什么。
南安替他包扎了伤口,盖了棉被,仔细掖了四角,又吹灭了恕约署四角金漆木雕竹架上的红烛,自己退了下去。
年纪大了就是容易失眠,南安钦羡地对门口困得泪眼朦胧,但身姿依旧的两位侍卫道,“是不是快到轮班时间了?”
“是!”
“真好啊,你们国师我就比较惨了。再过小半个时辰,天就亮了呦!”
其实旭日已经东升,遥远天际已有朦胧的红光。国师的手揣在衣袖里,迎着渐明的道路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