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纠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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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未深。
为了不打草惊蛇，祭司大殿守卫并不多。南安拎着食盒躲过了多数侍卫，在离祭司寝殿十米外停了下来。冬夜比起白日更凉，风招呼在脸上毫不客气，劈里啪啦像是在赏耳刮子。夜里视线受阻，国师垂眸不知思索着什么。晚风拂过衣袖，恕约署昏暗的灯光在黑暗中摇摇晃晃，门上纱窗人影幢幢，似乎十分热闹。
国师站在原地用脚蹭蹭地，深吸一口气，朝那里走去。
侍卫守在门前，站姿挺拔，神情坚毅。
南安环视一周，发现方才看到的人影不过是守卫影子印在恕约署一分成了二，看起来才像是人来人往的模样。
“国师大人！”
南安示意他们不要发出声音。
侍卫立刻站得笔直作为回答。
南安伸手附在门上，想要推门而进。
指尖触到的玄铁寒意容易灼伤人，南安习惯趋利避害，所以下意识地想逃。
他放下手，问身侧侍卫，“古姬殿下回去了吗？”
“是！”
“今日……南衣说了什么吗？”
“不知！”
南安叹了口气，拍了拍那位仁兄的肩，“下回试着偷听。”
“是！”
千挑万选的侍卫自然极好，只是实在是太过按部就班，木楞了些。
国师从心底呼出一口气，无奈地离开。手上食盒拎久了也有些重量，于是寻了一棵还勉强和枝繁叶茂沾了点边的树，脚步一提就蹦了上去。祭司大殿的树龄都比他来得更有阅历，盘根错节，枝叶扶疏。他将食盒放置一旁，嗯，稳稳当当正当好，自己真不愧是一代国师，果然聪明绝顶。夸完自己后，国师也有些无聊，于是靠在一边出神，后背粗糙的枝干磕着皮肤十分不适，他轻昵地拍了拍身下大树，喃喃道，“春宵一刻值千金，树兄，相逢既是有缘，你我可得好好珍惜，切莫相互伤害。树枝别断，树叶别落，我明日就让人给你来施肥，如何？”
树叶沙沙作响。
国师独断专行，“你同意了就好。”
公平来讲，这个画面其实一点也不凄凉。晚冬的深夜，一轮弯月下，一位芝兰玉树的青年于棕桐树上，怎么看怎么赏心悦目，当然，那个庸俗得有些出尘的食盒得略去。
只是当事人心凉。
悲伤的情绪久违得拜访了这位乐天国师，这位向来眉眼舒展，笑意十足的国师倚在树上连叹了几十口气。
他瞧这月光如银凄惨，瞧这星罗棋布凄惨，横看竖看，左看右看，就看不出个潇洒肆意来。
先王未死苏醒，天大的好事一桩。南安被他一封遗诏无良的欺压了一千年，本该乘此机会磨刀霍霍向猪羊，却难过心里那道护城河长的坎。
毕竟算是有血仇啊。
这先王对他真的算得上是世间罕有的恶劣了。在他跨着小短腿满院子跑的年纪，先王一道诛杀令下来，他便抱着襁褓中的古姬开始跑路。乞丐，小偷，杂役，只要能挣钱的活儿，他都干过，连青楼里备用男妓，他都硬着头皮上过。好不容易挨到十七，自己脱胎换骨，古姬也算是有个人样了，眼看着自己隐姓埋名离发家致富的美好未来只有一步。这位祖宗闹起自杀，搅得当时全国上下一片混乱，南家首当其冲成了炮灰。
那日，本该是父子团聚的好日子。
他却在墙外，眼睁睁地见父亲血流而亡。
他的父亲，南千一，当朝宰执，位极人臣。紫袍加身，只他一人。爱民如子，兢兢业业。他的一生，在民间是传奇。自他十八岁在平望棋谈盛会、相城剑术比武中先后拿下魁首惊艳世人以来，一袭黑色金绣细竹的少年一跃成为王都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他是唯一一个未登相位，却执国事的臣下，是南家永远的骄傲。
这样一个人，一生之中，做错的事，也就一件。
生下了他。
他是个不孝子，小时候顽劣不堪，从不肯好好地唤父亲一声“爹爹”，总是老头子老头子短的，没礼貌的很。后来七岁闯出大祸，自己逃之夭夭，留下父亲受先王百般打压，受尽白眼，连声望也大不如前。再然后，终于那人嗝屁，他收拾行囊打算领着古姬认祖归宗，却只一袭丧衣送父西去。
说到底，多少午夜梦回之间，他唯一的念想，才不是什么财源滚滚子孙满堂，而是跪在南府大厅，座上父亲手上一根一指粗的马鞭，怒目瞪他，而他做出低眉顺眼的样子，软软糯糯的喊上一句，“爹爹，我错了。”然后，那个原先还气得要拿鞭子抽他的父亲，就会握拳装作咳嗽的样子，尴尬地掩饰嘴角的笑意。他想要的，也就只是这个。
人活着，是需要理由的。
责任，爱情，常理。
南安最初不懂生命意义，于是稀里糊涂，后来是为了襁褓中的古姬，再后来，则是因为信念，因为责任。
但在古姬和信念之间，还有存在时间很短暂的恨意。
这个对象，就是先王。灭南家全门的人，死在了当年当年大规模的瘟疫之中。他死了，可南安还需要活着，而且他不仅需要活着，他还要为了天下人活着。这份责任太过高贵，彼时的他难以承受，为百姓鞠躬尽瘁却死不瞑目的父亲带走了他全部的善意，既然善意支撑不了他的生命，那就用恨吧，于是，带着此生无二的恨意，南安走上了国师的漫漫长路。
而如今，过了少年无脑热血的年纪，一心找痛快的国师虽然心宽体胖，但还真是对此事有些接受无能。
反观古姬，他的义妹，作为诛杀令的正主，对此事却是达观知命，十分想得开的样子。该吃吃该喝喝，该干的事情不落下，不该干的事情也绝不多问，比如她就把王上的吃喝拉撒都处理得井井有条，比如她就一句不过问她兄长南安丰富的心理活动。
最初他可是因为担心古姬药中下毒，亲自试毒的！结果除了赞美这药苦得天下无双外，再说不出第二句话。
啧啧啧啧，结果就他一人，肚里纠结万分，不知前路何走。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纠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