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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风雨峥嵘又十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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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没有想过,出了灵堂昏倒的她,醒来居然到了此地。如果不是手上传来的痛提醒她这不是梦,朝夕实在不敢想象她已经是重生。旁边蹲着何人她一时也没去注意,思想停留在昏倒前耳朵里听到的话上——“她遗嘱虽然烧了,可东西还是你的。”
的确,按照继承法来算,现在她唯一的继承人就是她异母妹妹,但她们料不到的就是,她其实早在三年前外祖父母去世的时候就立了遗嘱,而那上面规定的内容与她们没有一点关系。如果得知事实的真相,她们又该如何呢?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大笑起来。可惜,虽然脸上在笑着,心里却是凄凉无比。
短短二十七载人生,她经历了死别,经历了梦破,本以为已经熬到尽头,终于可以休息了,没想到老天竟然会再给她一具六七岁点身体,是要她从头来过吗?可是,唯一算是与这具身体相识的那两个人,却见鬼一般跑了。
如今的她,该从哪里开始?
也不管东西南北,她漫无目的的沿着小道循着远处隐隐约约的灯光走去。
“走开,哪来的脏老头!”正是华灯初上,客栈门口来了个胡须一把的老头,店小二看他一身破衣,不耐烦的推开想要进门的老头。
一般老头遇上此事,要么硬气的转身离开,要么软弱的跪下求告,可此人行为却是大出人意料之外,反而一把推开店小二:“别挡着路,大爷我有钱!”
小二被他推得后退了两步,等站稳后,此人已经往店内一坐,大咧咧的招呼着上菜。
小二气不过,走到老人面前砰砰地拍打着桌子,刚要赶他出去,旁边桌上的朝夕开了口:“小二哥你还是上菜吧,虽然现在的他是一身破衣,但脸上气色却是不错,而且你再看他坟起的太阳穴,方才推开你的臂力也不小,想来是个不露相的高人。”
老人闻得这番言语,眼睛顿生希望,侧过头细细打量了一下朝夕,明白她只是个女娃,顿时敛去眼中精光,怪笑了声,似是默认。
小二眯起一对小眼,上下打量此人半天,有些被说动又有些不信,勉强提起精神招呼着。
等满满一桌菜上来,老人东夹一筷:“太淡!”西丢一箸:“太咸!”口中埋怨不断。
不得不说,人有时候还真犯贱。小二看他饮食如此挑剔,倒真相信此人是个高人了,站在一旁递茶倒酒不停陪着小心。
等朝夕吃完,刚要算账,此人也丢下筷子,却是拔脚就往门口走。
“唉~~客官……你还没算账。”小二追上前伸长双臂拦在门口,硬着头皮开口。
“我?没钱!”老人双手一摊,皮笑肉不笑,“不信你可以搜一搜。”见小二不相信,他笑着开口。
“那……我得罪了。”方才朝夕的一番言论还回荡在耳边,小二心下害怕,但此人叫了一大桌菜,如果不要回这钱,老板可是要他来赔的。想到这里,他心一横,道了声勿怪,开始搜老头的身。
小心翼翼的搜寻半天,翻遍了他全身衣服的边边角角,确实连一个铜板也没搜到。小二一急,轻推了下此人。
不料老人一推即倒,面上现出了害怕的表情。
好哇,什么高人,原来都是装的!新仇加上旧恨,小二怒火攻心,噼噼啪啪,也不管他年老体弱,开始拳打脚踢起来。
这样急转直下的剧情,让朝夕看得目瞪口呆,小说中对于世外高人不都是这样描述的吗?难道说只是骗人?老人的苦哼传到她耳中,朝夕一时间拔不开脚步,虽然此人骗吃骗喝,可到底是个与外祖父一般的老人,见他挨打又于心何忍。
她只得跑上去拉开暴怒的店小二,掏出方才用金钗找回的饭钱,递给他:“他的钱我付了,你饶过这位老爷爷吧。”说完小心翼翼地扶起瘫在地上的老人。
此人实在太恶,虽有朝夕付过饭钱,又垫上了房钱,小二到现在还是气愤难平。端来水盆,恨恨的往桌上一放,转身出了客房。朝夕无奈,只得亲自绞干毛巾,一点点替躺在床上的老人擦去他面上的脚印。好在三年前祖父母卧床时,她照顾了半年,如今这事做起来也算是熟门熟路了。
老人细瞧着朝夕面上神色,试探道:“你虽然是个女孩子,但也算是有一颗慈悲心,愿意学医吗?”
慈悲?朝夕轻轻一叹,她若是慈悲,就不会至死也不愿意原谅与她有血缘的妹妹了。她淡淡道:“只是见到你想起我的外祖父母,一时放不下手而已。如果第二次见你依旧这样的行径,我必然转头就走。”说完冷冷一瞥,放下毛巾。道了声晚安,径自出了门。
老人闻言却是大喜——莫不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次日一大早,朝夕出门,一眼就看到了跟在她后面的老头。她初始时并不在意,毕竟路是谁都可以走的,但等到拐过了两个街道,不经意间又看到不远处的此人。她不由得皱起了眉,站在原地不动,想看看他到底作何打算。
见她不动,老人慢慢踱了过来,笑着道:“小姑娘不急着回家,是等我吗?”
“我一无父母,一无家。”朝夕看了看一身寥落的老人,以为老人是想跟着她回家混吃混喝,想了想,遂掏出全部家当递与他,“反正我正打算寻个大户人家做丫鬟,这点银子也不用了,就给你吧。”见老人不接,以为他嫌少,强忍住不快道:“多余的我可没了。”
老人当即大笑出声,抚着长须,看着朝夕连连点点头。女孩子要出门学医,一般父母都是不允许的,他本来的打算是摸准她的家门,到时掠了她去,再留下一封信的。现在看来,所有的麻烦都省了。
想他这次下山,为了寻找一个合适的传人,奔波了大半年,不是资质愚钝,就是心性刁专,难得碰上几个看得上眼的,却偏偏不孝敬老人。而他之所以找这传人,一半是为了不让自己一身医术埋没,一半也是为了寻个能给他送终的孝子贤孙。
老人当即对朝夕说明了他的真实身份,以及他的目的。
直到这时候,朝夕才发现此人身杆如松,全无受伤的样子,看来昨日那场戏,是为了试探她。不可否认,能有一技之长和足够自保的武功,对于这个世界的女子来说,最是有利。她沉凝半响,有一句话还是觉得不吐不快——“我不一定能遵守治病救人的医德,不喜欢的人我是不愿意救的。”说完低下头静待老人的反应。
老人闻言不怒,反而抚掌大笑:“江湖人既然送我鬼医这个名号,一是说我医术神鬼莫测,还有就是说我脾气犹如恶鬼。你这丫头,倒像是上天特意赐给我的徒弟。甚合我意!”说完眉眼都是笑意,拍着朝夕的头,道,“你若脾气比我更怪,能成为第二个鬼医,才是不负我这一名号和医术。”拍着拍着,忽然眉头一紧,蹲下身端详着朝夕的脸庞眉目笑道:“不对不对。你这丫头,长大了可是个美人。应该称为医仙了……”
晨起采药、练武,午间做饭、晾晒草药,晚间习药理、制药。
如此又是十年。
原以为这一生,她都能如此平静的度过。可叹人世间的缘分,从来只有那么些年。
第十个年头的春天刚到,年事已高的师父就倒下了。她这一身医术,已经尽得师父真传,然而,天命一到,鬼医也是无策。
不过一月的时间,师父便如风中之烛,生命的火光摇摇欲灭。
三月的最后一天夜里,师父命她跪在床头,抚着她额头一道狰狞的疤,叹息道:“好好一张脸,为何要博这鬼医名号,生生画上这道疤呢……你的心结我也明白,只是女儿家又怎能孤苦一生?我要你发誓,除非找到自己喜欢的人,否则不准上这梅山,不准祭拜师父!”见朝夕不应,他气怒道,“难道,你忍心……师父死不瞑目?”
孤灯下,师父苍白着脸,深陷的眼眶中,一双浑浊的目光中唯一闪耀着的,是对她的希翼。朝夕不忍多看,哽咽着叫了声“师父……”吸吸鼻子答应了。
见她应了,老人喘了几口气,抓起她的手欣慰道:“好孩子……你要记得你答应了师父,否则……你若违背誓言,师父我……坠入地狱,永世不得超生!”说完这些,再也不胜负累,抓着朝夕的手一点点松开了。
朝夕双唇发抖,跪于地上半响都发不出声音来。等手中的那双枯瘦的手逐渐冰凉,她才恍然间记起,师父去了。
为了她,师父竟然要拿自己来作要挟。其中的深意,她固然明白,她也不是真不想爱,只是爱这一字,本就可遇而不可求,她如何能保证会遇上那个人,而那个人又是对她同样珍重呢……
满脸的泪水,流入嘴角,全是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