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府逸闻系列特别番外篇》叶飞白

5、5 洛兮泠

　　十二月中旬，梅怒放之时，宫中传来行赏花宴的消息。
　　自当初清宁帝离去之后，宫里便很少举办类似宴席，但这回却尤为盛大，且还特别令臣子们携眷参加，其意味不言而喻。
　　作为池阳四世族中唯一适龄的女公子，洛兮泠也在爹娘兄嫂的看护之下入宫赴宴。
　　十余日前方自献辰归来的皇戬，她已有将近半年未见。忽见他端坐上席，依旧笑得淡漠的样子，不知为何，她竟忘了礼仪，怔怔地看了他好半晌。察觉自己失礼后，她忙垂下眼，心中却隐隐地鼓噪起来。
　　大家闺秀们的位置安排得较为巧妙，都零散地置于太子殿下的视线范围之内。洛兮泠家世高贵，最为靠近，但两人却都不言不动，目不斜视。
　　洛兮泠微垂着首，只觉得这些时日压在心头的莫名思绪越发沉重。她情窦初开，从未有人与她提过这些事，满心都是困惑与无措。但，在有些混乱的情绪中，她却清楚地意识到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他将会身居上位，君临天下，独享无上的权力。而她，是他的臣，是他的属民。
　　她的路途尚可回头，他却是义无反顾、一直向前。
　　想到自己只能远远地看着他，向他跪拜，目送他踽踽独行，她便觉得异常难过。分明以往都觉得，君王定能忍受得了寂寞。但想到有五哥相伴的淳熙陛下，有四哥相伴的无极，和沉浸在孤独中的文宣陛下，她便再不愿见他与文宣陛下相似的淡漠模样。
　　如果是两人一同前行，一起承担，会不会好些？
　　倘若她能痛下决心，斩断犹豫，是否……是否能陪伴在他身边？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在她心中，他已经不是君，更不是兄长、朋友。
　　洛兮泠微微抬起眼，望着皇戬，而后，又慢慢移向前面的爹娘，身侧的兄嫂。
　　她想起那时候，五哥风风火火冲回家，长拜爹娘与兄嫂，谢他们的养育之恩。
　　那时她不理解，当初去的时候，他明明信誓旦旦一定要回来。为何现在却一付没有退路的悲哀神态，来叩谢父母爹娘？
　　她问，五哥却只是大笑，揉了揉她的头发：“五哥再也不会给爹娘兄嫂添麻烦了，你不高兴么？”
　　他说得很隐晦，她如今才明白。
　　因为他选择了淳熙陛下，所以必定无法回首。再想遇事避回家中，只会毁了洛家而已。皇室，皇后，就是这么一个必须绝情的位置。往后，他只能依靠自己，或者选择相信淳熙陛下。那么她呢？她能做到么？
　　洛兮泠微微蹙起眉。
　　宴席开到半途，圣上摆驾离开，众臣皆起身，三三两两地在御花园中散步赏花。
　　盛妆巧饰的几位贵族千金亦袅袅婷婷地在附近的梅树下流连，吟诗作对，以期引起太子殿下的注意。
　　皇戬却一直在位上坐着，啜饮着美酒，对不远处的美色视而不见。
　　“羽芙，可要去走一走？”
　　听见娘亲的声音，洛兮泠回过神，点了点头，优雅地起身，没入梅树之间。
　　母女俩各怀心思，一面赏花一面往前走，不知不觉便走到无人之处。
　　洛夫人轻声道：“羽芙，怎么了？整日都心不在焉。”
　　洛兮泠欲言又止，犹豫了一会，才低声道：“我见别人家里都是整户前来，我们家只有大哥大嫂和二哥在，有些想哥哥们和无极了。”
　　“献辰重建之后，你便能见到他们了。如今，凤凰帝的名号也都传得天下皆知了，不是么？”
　　“娘……”洛兮泠望着娘亲慈爱包容的脸庞，不由得轻轻拉住她的手。
　　“傻丫头，你在想什么，娘还不清楚么？”洛夫人微微一笑，将她搂入怀中。
　　她只顾着胡思乱想，却未想到娘会担心，真是不孝。洛兮泠微红了眼眶，闷闷道：“娘，羽芙不是有意要隐瞒你们。我还没打定主意，也不知……也不知他的意思。”
　　“无妨。你想做什么尽管去做便是，不必顾虑我们。”
　　“可是，可是他不是……”不是寻常之人。
　　“娘知道。但，这是羽芙你选的，不是么？”洛夫人柔声道，“当初你五哥选择那位陛下，我也默许了不是么？虽然从未与那位陛下见过面，但能让你五哥下定决心，必定是出众之人。而这一位，他的品行，我们家的人再清楚不过了。”
　　“娘，我明白，其实你们最希望我过寻常的日子便好。没有任何压力，不会遇到阴谋诡计，永远不用忐忑不安。”
　　“不错。我希望你们每一个人都如此。可是，这也未必就是好的。”
　　洛兮泠双眸水雾弥漫，安心地埋首在娘亲的怀里。
　　母女二人不再多言，万千话语，都在这静默之中。
　　许久之后，洛兮泠的心境方完全平静下来。
　　“你爹又在乱转了，羽芙在这里等等罢，娘一会便过来。”
　　看着娘亲微笑着走向远处左顾右盼却又强作严肃状的爹爹，洛兮泠不由得轻轻笑出声来。她何其有幸，是洛家的女儿。
　　借着朦胧的灯光，她抬起首，凝望着傲视冬日、隐含春意的枝头簇花。
　　既然是洛家的女儿，便不能再驻足不前了。
　　“羽芙。”
　　有人轻轻唤她。她一怔，听出里头她未曾注意过的万般温柔。
　　缓缓回过首，便见皇戬优雅地走过来，俊美绝伦、风流潇洒，浅笑的神态与方才那种冷淡不可同日而语。
　　洛兮泠忽然觉得心突突地跳起来，涌出从未有过的紧张。
　　“半载未见了，你可好么？”
　　“我很好，殿下呢？”
　　“我可是跌宕起伏，精彩得很。你没见着太傅和洛无极这一番惊天动地，真是可惜。早知如此，就带着你去了。”
　　“殿下当初不是一个人悄悄走的么？”
　　“我后悔了。”皇戬神色微凛，目光却依旧温和，“不过，我想如今还不晚。”
　　洛兮泠露出些许疑惑来。
　　风呼啸而过，花瓣纷飞，衣裾飘舞。她立在风中，袖裙狂卷，透出三分柔弱可人，却是七分坚定强韧。
　　皇戬双目微微一张，不自禁地上前两步。
　　“比起你穿起官服的模样，我更想瞧瞧你身着翟衣的样子。”
　　洛兮泠睁大双眸，定定地望着他，难掩惊异之色。
　　“做我的太子妃罢。”
　　好半晌，她才反应过来，只觉得脸上如同火烧，却无法移开视线。
　　“我实在等不了二十年。”仿佛懊恼一般，皇戬轻轻一叹。
　　忽然间，所有疑惑与愁绪、不安与烦恼都消失了。洛兮泠抿了抿嫩红的唇，道：“好。”
　　皇戬笑起来，眉眼之间，愈发柔软。
　　洛兮泠还从未见他如此愉悦的神态，又羞又高兴。
　　原来做出决定，不过是一瞬间而已。
　　但这一瞬间，却将由她的一生去诠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