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碧落黄泉处》临世写尘

199、蛛形浊兽

　　灵蛛用蛛丝和花绳将岑清樾从来时的洞口吊了出去，二人照着原定的路线穿过草海，抵达了山脚下的一片浅草区。

　　风吹草木摩挲，四野寂寂无人，连一只灵兽的影子都瞧不见。

　　岑清樾胳膊上的伤疼得厉害，虽然已经做了紧急包扎，可毕竟只有一卷粗布外加几块木片，包得实在过于简陋，加之先前还在草海中走了很长一段路，出了一身的汗，右边胳膊在不知不觉中肿胀起来，眼下已较之左边整整粗了一轮。

　　因为肿胀的太过厉害，灵蛛转身后一眼便注意到了岑清樾的伤势。

　　可他毕竟已经见惯了流血，察觉到岑清樾伤势后的第一反应也不是常人该有的那种关切，而是一声意味深长的慨叹，“人类当真是一种很脆弱的生灵呢，拥有一半神血的你受伤后尚且如此狼狈，寻常人类要是从那般高的地界坠落，眼下怕是早已一命呜呼了。”

　　岑清樾勾起嘴角，饶是疼得脑门上满是冷汗，也要逞强地笑上一笑，“狼狈？你小子真以为大爷我受伤以后就什么都做不得了？大爷我告诉你，眼下就算摔断的不是胳膊而是全部手脚，敌人来了，大爷我照样能左手提枪杀他个七进七出。”

　　“哼。”灵蛛从鼻子里嗤出一声冷笑，分明并不相信岑清樾的这番说辞，却也未再争辩什么，四下张望了一阵，指着一旁的树荫同他道，“你先到那儿歇息片刻，大爷我去找些药草回来。”

　　岑清樾也不推辞，大大方方地走去树荫下坐着，倚靠树干调整了一个舒服些的坐姿，翘起二郎腿同灵蛛挥了挥手，笑道，“多谢了。”

　　灵蛛盯着岑清樾的笑脸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一会儿，赶在后者觉察出异常以前及时收回视线，头也不回地往山中走去。

　　灵蛛走后不久，岑清樾卸去了用以伪装的笑意，伸手解开固定木板的粗布，将衣袖摞至半截，按压了一番肿胀的胳膊，并根据推算出的骨裂位置调整木板的摆放。

　　直到调整的差不多了，这才借助牙齿将粗布重新缠好。

　　“轰——”

　　天地突然毫无预兆地震动起来。

　　岑清樾衔紧口中粗布，从树荫逃去了空旷地界就地蹲下，直到脚下震感减弱，方才缓缓直起身子。

　　结果一抬头，便注意到不远处的半空中出现了一道裂缝。

　　裂缝所处的位置十分奇特，并没有依附在某一物事上，看起来就好像是周遭的空气被凭空撕裂开来。

　　好奇心使然，岑清樾朝裂缝走了过去，取下长.枪将之戳了一戳，触感就好像是冬日站在湖岸旁，用树杈去杵凝结不久的冰面。

　　岑清樾自觉还未如何使力，下一刻，裂纹却突然蔓延开来，径直崩塌。

　　岑清樾手握长.枪呆呆地立在原地，难以置信地打量着眼前凭空出现的窟窿，窟窿后边也有一片它山存在，但是很显然里头的那座它山看起来要比外头的这片更加生机盎然一些，时不时还会传出鸟啼和虫鸣。

　　岑清樾试着将枪尖送入窟窿，果不其然，并不能在窟窿口以外的地方看见长.枪的影子。

　　也就是说这个窟窿很有可能是一个结界壁障的豁口。

　　岑清樾在缺口附近盘桓了一阵，最后还是放弃了在此等待灵蛛的打算，用长.枪在地上画了个对准豁口的箭头，便一股脑儿钻了进去。

　　而在他原本所站之处、箭头的尖角附近，玄鬼正安静地飘浮在半空，目光黯淡地打量着结界内的风景。

　　“轰——”

　　不知过了多久，天地又是一震。

　　不过这一回震感的来源已经很明显了，就在这座结界的深处。

　　玄鬼赶忙循着气息的指引去追岑清樾。

　　也不知究竟兜兜转转绕了多少弯路，等追到时，便见岑清樾正抱着受伤的胳膊躲在一块巨大的山石后头。

　　山石前是一片空荡荡的开阔地，眼下这片开阔地竟是被两只身形巨大的浊兽占据着。

　　两只浊兽似友非敌，你来我往互相配合，袭击着开阔地另一端的部落。

　　这座部落修筑在一片幽深的松林之中，最外头竖着一片结实的木制围栏，围栏外悬浮着很多见所未见的封印阵法，正是因为有这些阵法的存在，所以饶是两只浊兽一同袭击，也无法将围栏撼动分毫。

　　可是玄鬼却能一眼看出战况并不如面上这般乐观，因为用来隐藏真正它山的最外层封印已经破了个窟窿，这便意味着尉迟部的人为了抵御这两只浊兽的袭击，已将原本分散在各处用以维持封印正常运转的力量全部集中在了围栏这儿。

　　围栏破与不破不过只是时间问题，毕竟再如何深厚的法力，也总会有耗尽的那一刻。

　　就仿佛当年陈国攻卫，自己选择了封城，一个月后粮食见底，战与不战等待卫国的都只有覆灭。

　　眼下尉迟部落的情况与卫国相仿，玄鬼心中隐隐有一个猜测：既然自己是尉迟玹，尉迟玹又是自己，那么眼下的这个玹族长，八成会做出与自己相同的决定。

　　比如，背水一战。

　　正这般想着，不远处，那个身披黑袍，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果真从封印背后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三十来名部族的将士。

　　三十余人刚一现出身形，那只百足似的浊兽便兴奋地仰起脑袋长啸一声，猛地朝众人扑去。

　　将士们早有预料地散开队列，各自结阵，用法力在半空凝成一道道符文似的金色锁链，锁链纵横交错在一块儿，形成一张巨大的网。

　　巨网当空罩下，将大百足困于其间。

　　大百足怒吼着挣扎起来，努力想要将符网顶回半空，将士们眼看好不容易组成的封印即将被破，便又一齐发力，与之抗衡起来。

　　场面一时陷入僵局。

　　玹族长始终闭着双眼，在了解到战局的僵持后，只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迈步朝始终站在一旁、观赏大百足被捕的蛛形浊兽走去，沿途顺手帮了那些将士们一把，将大百足彻底制伏。

　　直到这时，玹族长方才重新睁眼，冷冰冰地打量着面前身形巨大的不速之客。

　　这位不速之客看起来就像是一只蜘蛛，身形比那只百足还要大出几轮，脑袋上生着八只眼睛，腿上的绒毛坚硬得同岩石一般，全身上下布满了赤红色的花纹。

　　每一道花纹都是浊兽修为的具象表现，单看花纹的数量，便能知晓这只浊兽的地位绝不一般。

　　玹族长一面走，一面在广袖中暗自结阵，等走到浊兽跟前时，一片巨大的封印阵法已经成型。

　　那是两个金光闪烁的图腾，分别出现在了浊兽的身下和头顶，浊兽见状想要逃走，图腾周围却延伸出无数道金色的丝线。

　　丝线彼此相连，凝成了一个完整的囚笼。

　　浊兽被困其中，逃跑无法，只能从围栏的缝隙中伸出螯足，将足尖的毒牙朝玹族长挥去。眼看即将刺上，玹族长周身却又浮现出一圈淡金色的封印，及时阻隔了螯足袭击的轨迹。

　　玄鬼看得有些怔愣，难以相信自己竟曾有过这般厉害的本事。

　　可就是在这般顺风顺水的局面下，岑清樾却突然从巨石背后跳了出来，直直冲向玹族长，一面冲一面喊道，“快躲开！”

　　可到底还是迟了一步，铺天盖地的蛛丝如羽箭一般当空刺下，径直穿透了三十余名将士的身躯，穿过了玹族长的肩胛。

　　有血珠沿着蛛丝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所有封印都碎成了光斑，随风散去。

　　岑清樾挥枪斩断了刺入玹族长体内的那根蛛丝，眼前后者将要倒地，赶忙伸出另一只手去接，却忘记自己的右胳膊已经断了，被玹族长这般一撞，霎时疼出泪来，惨叫着向后倒去。

　　玹族长偏还雪上加霜地压在了他的身上。

　　“疼疼疼......”岑清樾赶忙将断掉的右手从玹族长身下抽了出来，用握着长.枪的左手将后者扛在肩上，这才好不容易重新站起。旋即盯着身前的蛛形浊兽，小心翼翼地向后退去。

　　蛛形浊兽便也默默地盯着岑清樾，始终未有出手袭击。

　　大百足从封印中挣脱出来，当场吞食了十来名被蛛丝困住的尉迟部将士，眼看岑清樾带着玹族长要逃，便要前去拦截，结果那只蛛形浊兽却低低地吼了一声。

　　大百足闻声吓得一颤，难以置信地停了下来。

　　蛛形浊兽不再去看岑清樾，转而迈开步子，走去蛛网最为密集的地区，吞食掉了余下的所有将士。随后同百足一道，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林中。

　　直到确认周遭再无危险，岑清樾这才将玹族长从肩头放了下来，伸手感受着后者的鼻息与脉搏，确认并无大碍，便从腰间取出粗布绷带，将玹族长的衣裳褪去，小心翼翼地为他缠绕肩胛附近的伤口。

　　结果还未来得及缠完，身后的木制围栏便被人打开了，从里头跑出一众乌压压的尉迟部族人。

　　他们将岑清樾推搡开，围坐在玹族长身侧，似在用一种术法替他疗伤。

　　岑清樾也不好打搅，便兀自退去一旁，可怜巴巴地检查方才被玹族长压了一下的胳膊。

　　玄鬼亲眼目睹着这一幕光景，心中有些许动容。

　　虽然明知不可能触碰得到，却还是走到了岑清樾身侧，试着伸出手，想要碰一碰后者那只受伤的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