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末冬【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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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
草原上的头一个冬天，董石越的生活还是如此，偶尔迎战，更多时候是在后头做些布置粮草这样的杂务。他的时间还是很充裕，学着女子授他的功夫，学着将领们教他的战术。
转眼已是冬末。
女子也做了三月多的老师，也许是自负极高，所以她教授武艺时并不十分防人，也并不保留；加之董石越早先未曾学过功夫，吸收得反而纯粹，劲头极好。此时虽算不上是小有成就，微微也有了些起色，气息飘然匀实，之前在长安养下的骠肥已然褪尽，显出了一个高瘦的模样，舞起长枪来，顾盼生神。这个兵器对了胃口，董石越也自然生不出厌烦之心，女子黄昏授课，日日相伴，由不得他懈怠。
“你有了方向，枪就有了方向；让你练步法，就是要你以后脚下一迈步就有个方向，不然没个准头乱戳，才上阵就被人乱刀劈死了。”
听这话好像也是戏谑的口气，偷偷瞥上一眼，碰上的是一双严厉的眸子。
“牛全身的力道都在犄角上，你这枪也是如此。”
原来是个乡下丫头，董石越趁着一个转势，背着女子，嘴角溜出笑容。
若还是在长安，自己恐怕都不会多看上一眼吧，仕女的骄傲摆到村女的脸上，该是多滑稽的事。但是，这里不是长安，开阔的景色中女子总是一副全都知道的模样。董石越收敛了自己的疑问，不去答话，只是对着女子晴朗的一笑。
你会如何回应我呢？何时呢？
董石越在那片草原上，女子看着他的背影，风，很清澈。
“那是什么？”女子收回眼神，却一时错了方向。
董石越顺了女子的话语眺望，看到远处的草原中有隐隐的蠕动；他伏下身，对女子说：“我去看看。”正要离开，手臂却被攀住了。回头，女子看着自己，不像是要阻止，却也不明白是为何。
“无论看到了什么，立刻回来，莫要逗留。”
董石越一怔，点点头，不一会就隐没在了草中。
回来时，女子抬头看着自己。
“是突厥人。”
“然后？”
“大队人马，驻扎在那里。”
“所以……”
“一定是有什么阴谋。”
“哦。”
董石越蹲在女子面前，搓着手，双脚一顿一顿，身子摇晃。
“你还在这里干什么？”既然意识到俨然会有一场战役，女子很诧异，董石越是如此踌躇的人吗？
“老师，他们不会服我，何况我自己……”
“董石越，你听好了；学武之人要知道自己的好坏，行军之人更应如此，你如果看不透自己，自然学不成武，因你不知好坏，入不了门道；行军若不知好坏，你自然就看不透情势中的缓急得失。一旦延误时机，练武之人损伤心脉，行伍中人断送生路，”女子的声音有些急促，气息也并不平稳，“既然看到了，又何必迟疑。你早在湍流中了，还担心什么狂风骤雨？！宁在一丝进，不在一丝停。只管放手去做吧，别被他们扰了心思，也让这些莽人看看你能做些什么。”
董石越见到的人也不算少，但是说这般话语的却是头一个，何况还是一个女子。
他跃上马背，催动马匹奔跑，忘记了回头。
“老师，四面八方来敌时，关键在何处？”
“无马，在步法；有马，在阵法。”
“……”
“这个不能多说，你有灵气，总能体悟到的。”
他体悟到了。
营地，火光通明。
董石越掀帘，不待四顾，径直大步走到案前，坐下，一振身子，定睛看着左右。将领们也看着他，其实探子刚刚急报敌情。现在，不慌不忙的他们只是如往常般，摆出一副门面而已。这些将领各有所能，刀法、箭法都是不在话下，可他们必须目有所见才能有所作为，所以平日白昼时候在战场上遇敌拼杀自然骁勇，而黑夜猝遇异族侵袭，早先大多慌乱无措，如今习以为常了，倒一心要看董石越如何应对。眼下，见他沉着，以为这小子仍是搞不清状况，只好通报突厥将要夜袭，董石越一挥手，止了众人的口舌。
下：
后半夜的北方风有些凛冽。从草原这边刮向那边，刮得那些茂盛的草东倒西歪，簌簌作响。何景的耳中听到了一种声音，很沉很重，还略略有些混乱。他嘴角微扬，心里嘀咕着为何是董石越，而不是自己这些在塞北生活多年的人。灰蒙蒙的烟尘靠近了，他一扬手，带着手下的兵潜上去。
此次遭袭，自己的那位小将军仿佛早已料到，傍晚策马归来，便拉着自己，让安排一千精兵伏于要道，只等突厥来犯。
“其实让何大哥去截后，很不应该，毕竟是我的瞎布置，所以该是我自己去；不过，我去，想是更不稳妥了。”说这话时，董石越笑着，一如往常。哪能让你去啊……何景更愿意亲身在其中，看看董石越能否左右战局。
压近的突厥人蜂拥向前，全然没有发现身后堵截的人马。
“但是，何大哥原本就熟悉边关的情势，又和突厥拼杀了多年，所以你去才最好，到时候攻与不攻都由你自己定夺，不必在意我这里，”董石越说的很肯定，仿佛并不是头一次运筹帷幄，“无论截下了多少敌人，何大哥不要耗磨，不要恋战，最后仍将他们送进来即可。”
一千精兵开始动作，趁了夜色，将落在后头的突厥士兵绕在了包围圈中。
何景知道，董石越既然把这里交给了自己，用意当然不是为了分散突厥的兵力，而是为了实现他的那个谋划。那张黑簇簇的俊脸上满是武将才有的狂放，何景看着，一言不发，拱手领命，离开大帐，避开其他人，开始部署起来。
一等就等到了后半夜，现在他们阻在突厥人前进的路上，手持弓箭，冲那些兵士射出箭雨。对方滞后的几千人马顿时大乱，何景纵马在刀枪交击中搏杀。
董石越替自己选定的地方，平坦开阔，几座小丘却刚好遮蔽视线，便于对阵交战。这场断腰御敌显得极有把握，“可为何要我不必鏖战？这莫非也是他刻意而为？！”何景心中诧异着。
眼前一个突厥人咆哮而来，何景皱皱眉头，自己果然有些厌倦这里的生活了，差不多就回去吧。
月光下，手中的弯刀窄窄的，冷光一闪，一颗脑袋就落在了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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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那一声声跟死亡紧密相连的惨叫让已经伫立在大帐前的突厥人有些不知所措，他们瞪着眼睛，发现四面八方开始出现火把，而正前方的那个少年将军依旧微笑，他们的身边、身后则是慢慢涌动过来的汉人士兵，两边的人马错开着，渐渐围合起来，手中的刀遮得密不透风，同网一般将自己夹在当中。突厥人知道这次偷袭是败局已定，反倒狞笑着，冲汉人举起刀子，身下的马儿一个响鼻，四蹄在方寸之地刨动。
第一个喊杀声带着无数喊杀声震天响起，董石越夹在刀枪的金戈交错中，迎了上去。
“赵大哥，堵住北边的缺口！”
“张大哥，你带人去杀掉那些想逃的！”
“其他人，跟我一道冲上去！！！！”
众将领听着铿锵有力的命令，越发振奋起来，异口同声回应着那个少年的声音，无论战后多么的飞黄腾达，也比不上此时的激昂。
……
这一仗从凌晨打到晌午，一下午，何景都在忙着指挥士兵们清理尸体，而董石越则很无所事事地擦着自己的刀，他在等，等夜晚的来临。其他人也在等，等晚上的宴席。
当初董石越在帐中说出自己的谋划后，将领们面面相觑，没人打算第一个开口，何况这个黄口小儿早已先斩后奏调拨了何景。他们跟随董石犴也有三四年了，交情深厚，大多都愿意为了董家卖命，这一次如若依了这个少年的计策，最坏就是不明不白丢了性命，其他罪愆必不会加到自己头上。董石越深深吸了口气，等着。他的主意就是断腰——将突厥的前沿兵力和纵深兵力断开。这样子，一来打乱突厥人的阵型，二来可以诱敌深入，使其没有抽身的可能，三来也是为了一举全歼。将领们虽有疑惑，但也知道并非真的不可行，也就慨然任其调配。
眼下，他们胜了。
欢呼胜利的声音又激烈又豪迈，在夜空中分外响亮，大火烧起来，酒杯也一一满上，将领、士兵都敞开自己接纳这种喜悦、接纳宴席的高潮。他们每个人都神采飞扬，扎人的胡子被火光映得发亮。董石越推说不甚会饮酒，只意思了几杯，众人也不强他，笑容可掬地唤着他的名字，说着董石犴在这里时的事，感叹董氏一门的谋略英勇，为将来那些可希冀的胜利酣醉不已。风中已带了一些湿润和暖意，谁都知道春天该来了。董石越也一样。宴席中，将领们俨然对他已不同往昔。帐中比外面的草原更早有了和煦的味道。到了后来，他们开始唤他“小董将军”，豪迈地笑着。
董石越觉得自己是一个像兄长般的人了。
这些将领原是些粗砺之人，但董石犴来后，反倒被他带着变得简朴起来，风餐露宿自然不在话下，就是偶尔庆功摆宴也不会不懂得克制，很少会醉态百出。但今日实在是赢得痛快，不免放开豪饮起来。
不出两个时辰，酒席藉乱，将领们已然酣醉了，董石越独自走出帐篷，骑上马，往草原而去。
下回：
宫门深锁无人觉，
半夜云中羯鼓声。
只愁击破今宵月，
不为明朝为多情。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末冬【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