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瑞穗

5、深秋

　　照理，练武之人不该有官府身份，但女子原不是中原武林人士，不知这样的规矩，就算知晓，怕也不会理睬；而董石越过去不曾见过江湖人士，也不知此二者不可兼获。两人正好一无知一懵懂，拜了师，便开始授艺。

　　“武者不祥，我不告诉你我的名姓、来历、师从，都是为你好，以后就不要多问了。”

　　女子说完这句话，就带着董石越在草原上疾走了十几里路。

　　“要学武，就要先练呼吸，呼吸要以步法练，习之纯熟，用之无心，你就能够学下去了。”

　　董石越听着、跟着，觉得自己可以相信老师，而其他人中，他相信何景。

　　何景是董石犴极为器重的一员大将，于是也被深深地嘱托了一句：“小弟就交给你了”。何景不多话，平日只是专心教董石越马上的功夫。他并没有拿这个小将军当作学生，责任重大与否也不是何景真正在意的，至少现在，董石越是一个侪辈，将来的战场上也许是兄弟，就如同自己和董石犴一样。

　　董石越催动马儿不停绕圈跑着，演习着那些用于躲避的招式，何景则站在圆圈的正中央缓缓移动，目光紧紧追随着，不肯松懈。他的脸还是南方人的那种细白，口音也还微微残留了一些吴侬软语，只是身形魁梧，脸上的表情显得肃穆。

　　“董石越！再快些，再快些！你不快，他们就比你快了！”

　　“……”

　　何景偶尔也会撸起袖子，夸张地演示那些招式，原本精妙的动作一旦如此，看起来又好笑又拙劣，两人便笑成一团；有时，他只是拉着董石越，很不怀好意地一起“诋毁”着某个将领的短处、某个将领的陋习。董石越在女子那里往往不敢太过放肆，而在他这里却是很惬意的。马上功夫生动有趣，而且实用，不像女子偶尔要求的长时间静坐，显得有些憋闷枯燥。

　　这一日，当天的练习已完，他们坐在草原中，看看天色，看着四周的平静。

　　“我知道你在学功夫。”何景说得很随意，董石越也就没有刻意隐瞒，老实地点头。“上一次战场，抵十年功夫。”何景笑着拍拍董石越的肩，起身离开。的确如此，像兄长、何景这样的人大多反应敏捷、骁勇善战，推之突厥人，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董石越恍了神，独自发起呆来。

　　“你在这里做什么？为何不静神敛息？”

　　声音轻软，带着一些责怪自己的意思。

　　“老师！”董石越一回身，女子站在一边，他赶忙把刚才的话复述给女子，希望得到点拨。

　　“蠢材，”女子斥了一声，又说：“他们说的固然有理，可是光会打又有什么用。敌来我挡，敌去我追，头脑简单的人都知道这个道理。他们肉搏上阵自然比你厉害上几十倍，不过这样的人根本练不成功夫，只不过是一头困兽，迟早困死自己。我且问你，你要做人，还是要做畜生啊？”

　　其实该解答的都没解答，但转开了关键，落脚在了这个上头，董石越不服也不行，只好喃喃答道：“自然是做人。”

　　“恩，你知道就好，”女子点点头，“光靠拼杀，无非是技，杀一个是一个，异族哪里是杀得完的，你没了猛劲就被他们杀去了。所以，还是要靠功夫撑着你。他们拼招式，你拼内力，自然是你胜。”这才点明了原委，董石越有些不解，自己似乎被玩弄于股掌之间，女子仿佛成心要看自己规矩老实的模样。

　　“与人交手要用脑子，光靠血勇，活下来威风的没几个；你即便有功夫，也不一定能保全自己，还是要审时度势、多想多看，才能周全啊。”

　　“文人才玩心计，武将靠自己的本事啊。”董石越故意反驳。

　　女子一挑眉，说：“你是力胜不了的，要以智取。哎，明明天资极高，却总是这般浑浑噩噩的，泰半是因为你不思进取吧。”其实她清楚董石越是个不拘泥于细节的人，也不计较得失，若假以时日，原先深沉于某处的雄心壮志必能崭露头角。不过，等那天来到时，大家也只好分道扬镳了。

　　“你写过字吧？”女子开口问。将近半个月都在行走与静坐，终于看起来是要教自己功夫了。董石越赶快点头。

　　“那伸手比一个握笔的姿势让我看看。”

　　董石越握空手掌，大拇指摆在食指和中指间，轻轻捏合，无名指虚碰在中指边，小指搁空。

　　“恩，你告诉我，写字时力气从哪里来？”

　　“从手上来。”

　　女子摇摇头，取过一杆长枪丢在董石越手中：“攥紧了。”

　　董石越依言使劲握住，女子则单手握在前端，右肩一侧，长枪顿时脱出董石越的手。一阵灼热磨在掌心，董石越喊了一声：“阿！？”

　　“看到了吗？不是因为我的力气比你大才会这样的。”

　　女子捏着长枪，示意董石越来抽拔。见女子只是一幅抬着长枪的模样，董石越知道必有玄妙，不敢莽撞用力，只是擎住了一端试着扯拽了几下。

　　长枪纹丝不动。

　　女子放下长枪，解释道：“光靠手指上的力气捏紧毛笔，你是写不好字的；用全身力气握紧这长枪，你更是无法让它为你所用。”董石越点点头。女子用右手摆出握笔的姿势：“你看清楚了，握笔靠的是这里。”左手一指右手手心那里的一片虚空浑圆。“你记住，要练武，整个身子都要像这里一样，那才能使出力气。”

　　董石越拾起长枪，掂了几下，低头思量了会儿，猛然抬头大声说：“恩，我明白老师的意思了！”

　　女子看看他，只丢下一句：“明白就好，以后你就练长枪吧。”

　　下回：

　　俊杰马上郎，

　　挥枪指绿杨。

　　既醉莫言归，

　　留连日未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