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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初秋 【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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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口口声声称我为‘老师’,我也知你并非服我。”女子静静说着。董石越觉得她厉害,可是也的确不认为这麽个白嫩的人儿有什么大能耐,何况自己拜师只不过是为了找个机会揭开那张面具而已。
他不响,眼睛瞅瞅女子。
“《左传》中说,‘国之大事,在祀与戎’,你以为如何?”
声音在面具后压得低沉又暗哑,可若是取下了面具,不知又是怎样。
女子见董石越出神,便不理会,只顾自己说起来:“我料你也没什么见解。要我看,一句屁话!”这一声倒是把董石越愣住了。女子又说:“我只问你,当初晨昏定省为了什么,如今学习武艺又为了什么?”董石越想说为自己,可前一个又不匹;想说为家国,又觉得必不是这样。最后,他还是老实地说:“ 我不知。”
女子眼中尽是淡漠,想来年纪也不大,为何已有了这样的神情。
他又说:“请老师教诲。”略有些心虚。
女子看着他,摇摇头,唤了一声:“蠢才。”言中苛责甚少,只是一番怜悯。
董石越听到这口气,想到那教他胡舞的女子,她也曾责备自己的不通之处,但比起父亲的斜视与周遭人物的曲意逢迎,这两个女子的话反倒令他心生好感。
“你听好,”女子慢慢说道,“前者与后者只为了一件事——果腹。”
董石越陡然失笑,又慌忙正襟危坐。
女子并不恼,说:“你年少时,父母有育你之责,却偏要用礼法管教,让你做出一副恭敬模样,若违背了,量你也无法活到今日;虽说虎毒不食子,却不知父母之心原难测……”这话虽大逆不道,但董石越听到了却不免在意。“你如今从军,说是保家卫国,大丈夫岂是你这懵懂小儿轻易当上的,无非饱一日是一日,拼杀时多一份气力。你学武艺是求自保,自保是求活命,活命求什么?不过是明朝的一顿酒肉。”这话初听也只是歪理自圆,可董石越原本就不是存了大志向的人,竟找不出一言反驳。
女子见他无言以对,问:“可听明白了?”
董石越点点头,问:“那老师是为了让我填饱肚子才授我武艺?”
女子眨眨眼,说:“我说过,都因你一时莽撞,害我岔了真气,教你无非是让这休养的日子不太无趣。”
董石越学着她,也眨眨眼,转转眼珠子,笑了。
女子又说:“既然尊我为师,自然要倾囊相授,但是你要记住,若只知学我,有一日,我持刀刺入胸膛,你也必死无疑。”
董石越佯装出有些疑惑的样子说:“老师……”
“听不懂吗?”
“听是听懂了,不过,若老师先死了,我怕我还将迟疑一会儿,再跟随而去。”
“为何?”
“好歹也要一睹老师的尊容啊!”
“啪”,一个巴掌隔空甩在了董石越脸颊上。
“这招厉害,唤作什么!?”他来了劲。
“找打。”那女子只是冷冷回答。
董石越想笑,又怕再挨上一掌,只好作罢。
女子回头,看他左脸红红的,又有些不忍,重新说下去:“你若一味学我,就是自寻死路。先告诉我,你精通什么?”
“没什么精通的。”董石越搔搔头,答得顺溜。
“一个也没有?”
“恩,没有。”
女子看起来不是很相信自己的话,于是董石越加重了语气。他从不认为自己精通了什么,无非就是在其中徜徉一阵而已;他也不认为自己如果多用些心思进去,现在自己会的就能够臻于完美。那个教舞的女子常常会感叹,说他不曾致力在其中,可是无论哪一样似乎都还不足以让他竭尽心力。
“没有也好,虽然要多花些时日,也只看你的悟性了,”女子站起身来,开始将长发挽成发髻,高高束在头顶,“博学众家,不如专精一艺,看看你能学什么吧。来~”
这意思自然是让自己攻过去。(多不纯良的词语啊 [眼泪哗哗地] )
董石越抽出刀来,摆出架势。
女子摇摇头,说:“拳脚上的功夫也不是不能教你,可眼下行军打仗是要动刀枪的,你这架子就摆得不通,如何上阵。” 董石越被她说得脸烧,也不管通或不通,挥刀而去。女子笃定地站着,一动不动,只待他上前。董石越的刀俨然要劈下时,女子一矮身子,虚晃着忽地欺进两步,董石越只觉右臂一麻,手腕被牢牢扣住,刀锋竟往自己的脖项而来,白光一闪,眼看就要见血,却听到女子朗声说到:“说你不通,现在可知道了?”刀刃就这么贴着脖子,不再压进。女子松开手,刀子猛然晃动起来,“嘶”,董石越倒抽一口冷气,刀刃早嵌了一道细缝,红殷殷的鲜血顺着刃口滑落。那刀子原本就因女子的手劲才猝然停下,此时没了约束,凭着后劲反倒伤了董石越。
女子见状,也没说什么,捏着袖子在流血处擦抹了几下,董石越的那点年轻气盛早已没了踪迹,他双膝点地,狠狠磕了三个头。
女子也不扶他,也不拉他,默默说:“你是我的弟子了,自然要尊我敬我,但是和我之间不要太近也不要太远:太近,你就无法抒扬自己,太远,又不能学到我所教的。我之所以嘱你切莫要只知学我,就是因为若是亦步亦趋,不能自悟自修,什么也学不到。”
董石越点点头,仍伏在地上,定睛望着女子,极尊敬地唤了一声:“老师。”
下回:
东守文不赏,
西征武不勋。
馀生不足云,
盖因得遇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