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囊中之物》花中狂客

86、皇帝之死

　　姬千秋与傅弈正式入主东宫，册封仪式与上一世并无多大区别，唯一不同的就是这次皇帝并不在场，而是由丞相莫敖为傅弈授冠与递交太子金印。

　　“太子殿下，”莫敖沉声说，“日后便由臣辅佐殿下协理朝政，臣定忠心耿耿，不负殿下期望。”

　　“多谢丞相。”

　　姬千秋低头也谢过丞相，心中有些许不安。

　　姐姐虽是后妃，但她是可以出席册封大典的，是因为皇帝不在，她也没来吗？

　　“太子妃殿下，这是您的金印。”莫敖或许是看出了姬千秋的担忧，用只有他们三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册封大典结束后，请来卧龙宫一趟……别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这句话是极危险的，隐含了太多意思。

　　姬千秋心中的不安越发沉重，但她不能表现出来，面色如常地屈膝跪下，对傅弈行礼。

　　从今以后傅弈不仅仅是她的丈夫，更是她的君主，私下里再怎么端着都无所谓，但是在民众面前还是要遵守礼仪。这一点，她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便也没有太过不适。

　　傅弈接受了姬千秋的行礼，然后弯腰将她扶起来，眼神是只有她才能看见的温柔，甚至还有一些责备。她起身的间隙悄悄看去，才注意到傅阙和傅扶疏也不在场，当然，还有被关押在天牢的燕后。

　　二人各怀心思顺着流程走，整整两个时辰祭天祭地后终于完成了册封大典，本该坐下来好好休息，却只能等众大臣都离开后走暗道去见皇帝。

　　今日的皇宫似乎特别安静，一路上连宦官宫女都没看见，几乎到了令人不安的地步。

　　姬千秋握住傅弈的手，鼓励似的捏了捏，轻声说：“我们进去罢。

　　傅弈点点头，一手推开了卧龙殿的寝宫大门，只见地上跪满了人，就听见一个男人在哭。

　　“陛下……”

　　傅弈的呼吸瞬间紧了，加快脚步走向龙榻。

　　大宦官神色一惊，急忙抹了眼泪行跪礼：“参见太子殿下。”

　　“免礼。”傅弈没心思来这套，盯着躺在榻上的父皇，沉声问姬琰，“父皇这是怎么了？”

　　平日叱咤风云的姬贵妃哭得眼睛都肿了，原本是坐在榻边的，此刻不顾形象地跪下，抬头看着傅弈。

　　“姐姐？！”姬千秋快步向前，也跪在姬琰身边，满脸焦急与惊疑，却不敢多问。

　　“除了姬贵妃，其余人都出去。”

　　跪在地上的太监婢女们低头静悄悄地退出了寝宫，除了跟在皇帝身边几十年的大宦官。

　　“中贵大人，你也请先出去。”傅弈垂眸盯着满脸泪水的男人，“怎么，难道是担心我会害父皇吗？”

　　“自然不是。”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大宦官也不好再多说什么，看看姬琰又看看皇帝，才颤颤巍巍地站起身，“老奴在正殿侯着，太子有事吩咐即可。”

　　傅弈点点头，看着人关门出去了才单膝蹲下：“姐姐，父皇怎么会突然这样？”四下无人的时候，他也随着爱人喊姬琰姐姐。

　　“今早陛下突然吐了很多血，然后便昏迷不醒了，”姬琰跪在地上，神色慌乱，“药方是我写给陛下的，出了事自该我一个人担！”

　　“姐姐……”

　　姬琰看向姬千秋，眼神示意她闭嘴。

　　“殿下，都是我的责任，与姐姐毫无关系。”姬千秋轻声说，“你知道的。”

　　傅弈沉声说：“不是方子的问题。”

　　昨天他看过药方了，确实和上一世云游医师写的一样。他记得清楚，至少直到自刎那日，父皇的病早已经治好了，身子恢复得可谓生龙活虎。

　　这件事要查起来有些棘手，毕竟他从未在皇宫里安插过眼线。好在如今得以继位太子，可以名正言顺的下达许多指令。

　　陷害父皇的人，无非就是那几个，重要的是要掌握切实证据。

　　“那是……？”姬琰愣了愣，泪眼朦胧地看着他。

　　“还不好说。”傅弈坐到皇帝身侧，轻轻地把着脉，神色越发沉重。

　　父皇的脉象极其虚弱，几乎到了无法察觉的地步，甚至是濒死之兆。

　　他撑开父皇的眼皮，瞳孔已经有些扩散了，呼吸也弱。连忙灌输内力进去，却反震得父皇吐出一口血，呢喃着说：“弈儿……”

　　“我在。”傅弈沉声说，“姐姐，请你先带千秋出去。”

　　二人极明事理，又都是心思细腻的人，相视一眼后便双双起身。姬千秋看着傅弈坚毅挺拔的背影，心里又酸又痛，却只是轻轻抚了抚他的肩膀，转身离开。

　　他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又是皇帝最疼爱的儿子，有些事情他需要自己面对。

　　“父皇……”待爱人离去之后，傅弈才敢抽去力气，悲切地盯着男人，又恨又痛地说，“我一定会找出凶手，为父皇报仇。”

　　谁这样大胆，敢对皇帝下毒，还是趁着他刚回来的时候，看样子是想把一切嫁祸在他身上。

　　父皇不敢说是能名垂千古的帝王，在位这么多年却也兢兢业业，百姓们安居乐业，从未受到过什么非人的苦难。这样衰老的好皇帝，还有必要下此毒手吗？

　　“弈儿……”傅衡费力地睁开双眼，努力集中涣散的眼神看向傅弈，“爹爹对不住你……”

　　“爹！”

　　傅衡微微笑了笑，眼神似乎透过他看着别人：“这么多年，爹也很累了。”

　　“是爹不好。从今以后，你便要为了爹、为了天下人承受这份艰辛了。”说着说着，皇帝竟然流下眼泪，水珠顺着脸庞滑落，糅进了皱纹里，“一定要做个好皇帝，说话做事前必要先想想天下百姓。”

　　面对着临终遗言一样的话语，傅弈也流出泪水，沉重的、坚定的点了点头。

　　“爹死了，便让琰儿……”傅衡轻声说，“出宫罢。让她做自己想做的事。”

　　傅弈讶异地看着父皇，这天下从没有妃子得归民间的事，入宫后直到死再不能出去了，有些狠心的皇帝甚至还会让宠妃陪葬。

　　“好。”

　　“好孩子，”傅衡深深地看着儿子，“这么多年过去，如今却也是个成熟的男人了。”

　　傅弈纠得心脏都疼，伤口再次裂开，千言万语却只化作一句话：“儿子永远都在这里，永远都是爹的儿子。”

　　“好……”傅衡温柔地笑了，声音低到几不可闻，“这么多年了，不知道你娘还记得不记得我，她还会不会在那里等我呢……”

　　帝王慢慢地闭上了双眼，从此长眠。

　　傅弈眼睁睁看着父皇由生向死，心中空荡荡，握住父皇的手掌无声痛哭。

　　多么可笑，他想掌权，神明便给他掌权的机缘，却夺去了父亲的生命。不……不该责怪神明，明明是有小人幕后搞鬼。

　　傅弈静坐了数个时辰，看着父皇的身体逐渐变得灰沉僵硬，泪水早已流尽，沉稳与威严取而代之。从此刻开始，他不再是那个心软的四皇子，而是誓死守卫国家的东龙皇帝。

　　傅弈沉声唤入老宦官，却在看到姬千秋也一起进来后愣了愣神，如今已是深夜，四妹妹竟然还在等他。

　　是了，四妹妹选择了他，就一定会与他同风共雨。

　　不知道母妃会不会等父皇，但是四妹妹一定会等他。

　　他并不是孤身一人。

　　傅弈压住想冲上去抱紧姬千秋的冲动，沉声宣布先帝已逝的讣告，除了他之外的所有人都跪在地上，时不时还有哭声压抑不住。

　　老宦官是经历过无数风雨的，沉痛，却也要立刻处理一系列后事。还好皇陵早已修好，只需要选个吉日把龙体移去陵墓，可是太子殿下昨日才刚入主东宫，不过半日时间，登基的诏书先皇还没来得及写。

　　宦官强忍泪水。却听见傅弈说：“朕为父皇守孝三个月，一切事情都以先皇为重。”

　　“是。”

　　傅弈命宫女太监们先离开，让老宦官与姐妹二人走近跟前，三人齐齐跪在龙榻前。

　　“父皇的身子不要检查了，就这样葬。”

　　“这……”宦官震惊地抬起眼，脸色为难，下一刻却理解了，眼神沉重，“陛下的意思是？”

　　傅弈点点头，只说：“朕会好好查，定要那人生不如死。”

　　三人脸色都不好看，弑君这么严重的事，哪个胆大包天的人敢干、有机会干？

　　“你再起草一则讣告，姬贵妃痛不欲生，当夜便随着先皇的脚步驾鹤西去了。”

　　姬琰直愣愣地看向傅弈。

　　“陛下？”反而是姬千秋着急了，她忙膝行几步，跪在傅弈脚下，抬头看他，“不要伤害妾的姐姐。”

　　傅弈皱起眉，于龙榻上起身，单膝跪在姬千秋身前，握起她的手，竟当着另外二人的面吻了吻她的手背，沉声说：“别哭。父皇说让姐姐出宫，还她自由，从此只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便好。但是这样反而会让姐姐身陷危险，不如以假死之名偷偷送出宫去。”

　　此言一出，几人皆是惊讶不已，一时之间寝殿沉寂无声，而后便是姬琰痛哭大叫的声音。

　　“你就这样死了！”姬琰不顾礼仪地站起身，冲到龙榻前质问傅衡的尸体，“你倒好，手一甩眼一闭就这样走了，我说什么你都再听不见了。”

　　“我陪着你这么多年，我儿时的梦想就这样被你囚禁在深宫里，早就毁了！如今你倒做个好人，愿意放我走！”姬琰指着傅衡，全身都哭得发抖，“傅衡我告诉你，我根本不稀罕你给的这些破烂东西。”说罢开始疯狂地扯头上的凤簪，把这些镶满珍珠玉石的珠宝砸个粉碎。

　　姬千秋看着陷入疯狂的姐姐，想抱住她却被傅弈轻轻制止。

　　“姐姐不会伤害父皇。”傅弈转头看向姬琰的背影，就像在看个可怜人，只说，“我们都出去吧，让她自己和父皇道别。”

　　上一世他看到爱人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尸体，比姬琰疯狂多了。

　　老宦官处于惊惧之中，有些担心，却也不得不听新主的命令。

　　寝宫门渐渐关上，贵妃的哭声也听不清楚了。

　　姬琰砸得累了，便坐在傅衡身边，泪水滴到榻上。她微微俯身，毫不嫌弃地给了他最后一个吻，前所未有地柔声说：“……谢谢你，陛下。”

　　傅衡总说她是他的小太阳，为他发光发热、照亮这深宫之中的黑暗。那么这最后一程，她也愿意再当一次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