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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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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影最后是飘着出去的,像踩在软绵绵的云朵上,一蓬一蓬的。
回去的路上,她在想自己要不要从现在开始就履行职责,可以先从端茶送水开始做起。
踏进了自己的住所,清影才发现一个事实,自己这间屋子比九爷的那里可宽敞多了,而且看布局,这里才是正屋。
她觉得这里已经不能住了,自己得立刻马上去把屋子换回来,哪有主人住厢房下人住正屋的道理。
她这才打算去给九爷沏壶热茶过去呢,就听见外头一阵吵闹声,赶紧出门去看,是一群不认得的人进了听竹院,打头那个有点眼熟,好像是徐晋,中间簇拥着一个身着红底绣蟒纹衣袍头戴纱帽面白无须的中年男子,直直往西厢那边去。
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清影也顾不得茶水了,提着裙摆就快步跟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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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爷这才送走了清影,刚坐下来歇歇,就看到孙扬安进来:“来的是圣上身边的大太监,已经进了徐家了。”
“嗯。”九爷十分平静,还有心思吩咐孙扬安:“去沏壶茶来,口渴了。”
于是徐晋进来的时候,便看见九爷正在槅窗下面的圈椅上坐着品茶,旁边一炉檀香升着,端的是一派恬淡。
九爷看到徐晋过来,还颇有兴致的招呼他:“徐公几日不曾来了,不如互弈一局?”
说罢还指了指旁边的棋局。
徐晋一脸的欣喜压都压不住,偏偏还得端住,连连摇头,“九爷,宫里头来人了。”
九爷脸色一下子变得十分惊诧,嚯的一声起来,就看见外头进来个人,熟稔的同他打招呼:“一别两年,奴才李全给九爷请安了。”
“李公公,您怎么来这儿了?”九爷拱手行了个半礼,语气是掩饰不住的惊讶,说着还觑了一眼他旁边的徐晋。
徐晋心里咯噔一声,面上依旧挂着笑,只是尴尬了几分。
“九爷这两年云游不见踪影,圣上听闻您在连州落了脚,便派奴才马不停蹄过来请您回去。”李全一副笑面,倒是比徐晋真诚多了,是个人精。
九爷闻言,欲言又止:“公公您也知道,某志趣不在朝中而在山水,这大烨还未曾游完,实在是……”
李全知道九爷是个温雅的性子,但他是奉了旨意来的,把手里的浮尘甩了甩换了个胳膊搭着,脸上布满淡淡的忧愁:“您出来两年宣太夫人在昭觉寺清修,也该惦记狠您了。还有就是如今年关将近,上京气候恶劣,圣上身子不大痛快,您回去过个年也好成全一下兄弟之情。”
“这……那某便回去一趟,瞧瞧皇兄与母亲罢。”李全把理由一一铺开来给他看,九爷假意思虑纠结一番,便顺势接了下来,不过:“圣上正值壮年,怎么会病倒?”
“也不是什么大病,就是入冬以来底下人没有伺候好,一个不小心就让圣上得了伤寒。”
提及此事,李全倒是闪烁其辞,九爷贴心的没再追问,他松了口气。
“从连州回去上京快马加鞭也得十数日,九爷还是早早整理好行李,咱们明日出发,您觉得行吗?”
“某没有异议,就听李公公安排吧。”
李全听到后这口气终于是松完全了,徐晋见状赶紧道:“九爷与李公公要远行,下官理应给二位践行,不若便今晚上?”
李全这一路颠簸差点没要了老命,闻言倒是十分满意,九爷自然不会阻止徐晋的阿谀奉承,点了点头。
得了两位的允许,徐晋屁颠屁颠出门让管家去安排今晚上的践行宴席了,想起屋里还有位圣上身边的近侍,又折回来:“下官给您安排了住舍和热水,李公公赏脸去松松乏?”
于是在厢房外头的院子里等着的清影便看见徐晋把人引进去又引出来,等人都走了之后,这才去到九爷屋子里。
看到九爷完好无损的坐在那里,这才落下悬着的心,刚好孙扬安握着佩剑出来,她低声问道:“孙大哥,方才那些人是做什么的?”
孙扬安心里正为九爷的两幅面孔啧啧称奇,看她紧张兮兮的,笑道:“是九爷家里来的人,你别紧张。”
清影诶了一声,刚巧九爷也看到了她,便出声喊她进去。
她小心走到九爷跟前,定住,自然下垂的手捏了捏裙子,有点不知道做什么。她一开始太担心,连个茶盏点心也没有拿,现在手里空荡荡的。
九爷喊她进来是想告诉她今天的情况,看她呆愣愣的,像学堂里被先生点了名回答的偷懒学子,忍不住笑了。
清影莫名,不过九爷爱笑,她也忍不住咧了咧嘴角,这倒是松解了一下紧绷着的心弦。
“明日咱们便要出发去上京了,你今晚收拾好,明日早些起。”
“好。”清影眼睛亮了亮,清脆的回答。
“晚上徐晋要办践行宴,你想去吗?”九爷想起上次看戏,她被徐瑶找了麻烦,有些心疼,若是她去他便给她找回来面子。
清影摇了摇头:“我就不去了,怕给您添麻烦。”
“也好。”九爷也怕她再受伤害,不过她这总是把自己当成麻烦的性子,让人愁心,“不过,别总是把自己当成麻烦,你把自己当成麻烦,别人也会认为你是个麻烦。”
这句话有点绕,他怕她反应不过来还放慢了语速,有点苦口婆心。
清影低头,咬着唇,在认真琢磨九爷方才的话,反反复复才确认九爷是让她自信点。
九爷他……不嫌弃她。
也是,若是九爷嫌弃、不喜她,怎么会把她留在身边呢。
清影觉得自己的心像是在蜜糖里蘸了一遭,快要甜晕了。
九爷看她是入了心的,觉得孺子可教,笑道:“我让孙扬安给你送好吃的,对了,你爱吃甜味的饮食是吧。”
这些天,她用的饭食都是偏甜的,连一开始的白粥里头也让人放了甘糖。
清影点点头,为九爷的贴心叹服,乖巧答谢:“谢谢九爷。”
“不客气。”
清影突然发现九爷笑着的时候,眼周泛起淡淡的皱,眼睛弯弯的,像月牙,像琉璃色的琥珀,清澈,同他这个人一样的温和。
心里砰砰的,清影突然想起来一回事,她之前太兴奋忘记把卖身契给九爷了。
这下记起来,可不能占九爷的便宜,便从袖中拿出来折叠整齐但还是泛起毛边的卖身契,递给九爷。
九爷看了看有些眼熟的纸张,眯了眯眼睛,没有接,“你这是做什么?”
清影手悬在半空中,“九爷肯收留我,我很感激。请您收下这个,算作是我的把柄也好。”
“我要你的把柄做什么?”
“……”清影眨眨眼睛,没说话。
主人拿捏着底下人的卖身契,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她当初就是因为养父一纸身契,才被卖进了徐府。
不过她不能这么说,之前她自称了一句奴婢,就惹得九爷不愉,这一说可是火上浇油。
不过她也不能说自己将来说不定会做对他不好的事吧,这话说出来饶是再善的人也不可能会把她留在身边。
九爷觉得有点无话可说,索性开门见山:“你知道证明一个人真心与否从来与外物无关,你若是有异心,就算我握着你的命门又如何?这张纸我再不想看到,徐府还给你了你自行处理便好。”
“你对我,是真心的么?”九爷双手撑在圈椅的扶手上,探身问道。
“……是。”清影被九爷突然的靠近给吓了一跳,吞了吞口水,呐呐道。
她是真心想要报答九爷的。
“那不就行了。”九爷对她的上道很是满意,看了看她还攥在手里的东西,道:“你打算如何处理这张废纸?”
清影看着九爷的眼神转到自己手上,觉得那被他盯着的地方火辣辣的,“烧……烧掉?”
“这样也好。”
九爷坐了回去,右手习惯性的摩挲着左手拇指上的白玉扳指,“现在烧吧。”
“在这里?”清影说着扫视了一遍屋内,没看到火折子之类的物件,况且屋子里干干净净的,她怕弄脏了地方。
九爷看出了她的犹疑,站起来,从屋角端来一个正在红彤彤烧着的炭盆,清影见了赶紧去接,九爷没给她直接放在了地上。
于是清影就在九爷的见证下把这份卖身契给扔进了火盆里,殷红热一下子就把泛黄的纸张给吞噬完全,只剩下一点点黑色的灰烬。
有什么重重的东西连着纸张一同燃烧了。
九爷去参加宴席去了,清影自请给九爷收拾东西,理由一条一条的,想不答应都不行。
她想起自己种种行为,总觉得九爷像是在纵容她。可是怎么可能,九爷就是这样的人啊。
九爷并没有太多东西留在这里,清影把衣物整理了,想起之前九爷在书案那边活动过,必定还有书册之类留在那里,便抬脚往那里去。
书案很整齐,笔墨纸砚摆放有序,清影把面上九爷用过的宣纸捡起来,上头的字写的是一阙谢灵运的山水诗,行书遒劲有力笔锋分明,同他这个人倒是不太相似,不过都是一样的好看。
清影看了一会儿心满意足的卷起来打算放进纸筒里,下头一张原本被遮住的小笺露了出来,她捡起来看。
小笺上头书了一行诗——
易千里之曼曼,泝江流之汤汤。
这句诗她是知道的,同方才那首诗一样出自南北朝大诗人谢灵运,来自《撰征赋》。
不过这句用的不是遒劲的行书,而是用的簪花小楷,十分秀气好看,透着股飘逸气。
清影抚了抚,夹进案头一本书里,小心翼翼的收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