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栖枝》棠如雪枝

7、第七章

　　清影睡了一个很好的觉，醒来的时候神清气爽，就是眼睛肿得不行，她昨天哭太久了。

　　一想到昨天她当着九爷的面哭的稀里哗啦，真是丢脸，清影坐在床上懊恼的锤了一下被子。

　　陈大夫和小药童都已经走了，屋子里头只有她一个人。

　　她这一懊恼，这一上午的时间就晃过去了，昨日九爷宽慰的话语虽然让她解了气，但终归人要活着必须得为自己着想。

　　她想起徐瑶，昨夜她虽然句句带刺，但也有几分提醒了她。

　　她如今虽然是个自由身，但其实也没好多少，养父如此对她那个家她肯定是回不去了，这就等于她已经无家可归，女儿家能做什么，什么都不能做。

　　况且她如今命都不是自己的了，人常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何况是救命之恩，再有，她虽然气愤但也从周瑶嘴里听到了九爷来自上京，而她隐隐约约记得自己家里也是在上京。所以她私心里，是想跟在九爷身边的。

　　只是九爷从来没有透露过要挟恩图报的意思，清影也知道九爷高风亮节自然是不在意这些，于情于理清影觉得自己该去一趟九爷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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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日出门的孙扬安此刻正在西厢里汇报事务，听竹院虽然位于周府内却是独门独栋，原本九爷住的是正屋，后来让给了清影就搬来了这边。

　　屋子摆设虽然差不离多少，但是总归是狭小了点，连内外间都没用那高头的多宝阁隔断，只有一片小小的花窗。

　　九爷昨日没睡好，头嗡嗡的疼，盘腿斜斜坐在罗汉床上，闭着眼睛，一手撑在旁边的矮几上捏了捏山根两旁。

　　孙扬安在心里纳罕，心里头装的事多了就不够用，脑袋里缺了根弦儿，禀报完了没止住话头：“北边那头派来的人已经进城了，咱们要不要去迎迎？”

　　“迎什么？这事儿咱们还一概不知，去迎了反而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九爷睁开眼睛，看了看左手边不远处的槅窗，今日出了太阳，高丽纸糊就的窗子挡不住撒了一地的光进来，刺眼的很。

　　他抬起眉头示意孙扬安继续，“还有呢？”

　　上京之事他已经报备完全，孙扬安挠了挠头发，实在不知道还有哪里没有说清楚，一脸懵逼的望着九爷。

　　九爷往后挪了点儿，靠在雕花的围栏上，从旁边随手拿了本书，边哗啦啦翻页边道：“你这消息网不太迅速啊，往外头撒了半个月的饵料，就没鱼儿上钩？”

　　九爷依旧用的一贯的冷淡语气，但不知为何孙扬安却从里头嗅出几分不悦，他知道九爷问的是什么，胆寒了一下，翻了翻回忆回道：“有到是有鱼上钩，不过是条小鱼。只知道赵姑娘是十年前赵秦氏回越州省亲时带回来的，除此之外是别无收获了。”

　　清影的养父姓赵，这还是九爷告诉他的，孙扬安估摸着是九爷还人家卖身契的时候已经看完了。

　　啪的一声，书本被拍在矮几面上，孙扬安觉得那书像是拍在自己心里，他看到九爷脸上黑了一层，压迫感十足，硬着头皮道：“还有便是，赵姑娘被救了之后也发过一次高热，醒来过后便不太记得从前的事了。”

　　谢天谢地，这情报可算讲完了，孙扬安趁九爷低头不知在想什么的时候，悄咪咪抚了抚心口。

　　“难怪。”九爷低头回想了一下小姑娘醒来时第一眼看到他，便不像是认得的样子，原来是忘了。

　　九爷既觉得无奈，又觉得这样最好不过，九曲回肠之后直落得苦笑一声。

　　孙扬安自从接下这个差事之后便是一头雾水，一开始是觉得人姑娘好好的您留个人干嘛还得把人家底给挖出来，后来又觉得姑娘真可怜，这一回又听出了九爷好像还认得人家的可能。

　　九爷云游这些年也不是没有帮过人，但哪有如此热心肠的时候，大都是不露真容雁过无痕，莫不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九爷亲自出手做了什么？

　　孙扬安觉得十分有可能，他跟了九爷七年之久，只能是这个原因才导致九爷如此古道热肠。

　　一直到踏出房门，孙扬安还是这样想的。所以他一看到游廊尽头款款而来的清影，仿佛看到了未来的主子，殷勤的迎了上去：“清影姑娘来找九爷？”

　　“是。”清影还没来过九爷住的地方，这一路过来又不见一个人影，骤然看到孙扬安还有点不适应，“九爷在么？”

　　“在的在的，您沿着这条游廊走到底，再拐个弯第一间就是。”

　　“多谢。”

　　清影顺着孙扬安的指示一路走过去，到了廊庑下，却有点近乡情怯，手指屈合几下才敲响木门，得了九爷的允许才推门而入。

　　九爷正站在书案前，见她进来也没有搁笔，抬头望了一眼，笑着问：“已经没事了？”

　　昨夜哭的这么厉害，委屈的不行。

　　清影碰了碰耳朵，觉得火辣辣的，“都好了。”

　　只是脚下踯躅，黏在了地上，她攥了攥袖子底下手里握着的东西，竟然抬不动脚。

　　过了好一会儿，九爷不见人过来，花窗那头到是可以看见一个人影，他疑惑道：“还不进来？”

　　“哦。”清影乖巧的应了一声，慢吞吞绕过花窗，进到里头，也不敢走近了，隔着书案好一段距离。

　　她这个角度，也看不清楚九爷在写画些什么，不过九爷低眉泼墨的样子，倒是挺赏心悦目。

　　不过这么些天她也算是知道了，九爷尚白，衣物都是穿的素净那挂，只绣边是花了心思的，今日九爷挥毫，一手运笔，一手握着垂落的袖口，她看了很久才分辨出来那里绣的是一圈鹤纹，白线打底混合了银线，低调典雅，还混合着些许神秘。

　　“怎么不说话了？”温润的声音把她唤回了现实，清影才发现九爷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放了笔，好整以暇的望着她。

　　清影舔了舔因为干燥而微微裂开的嘴唇，捡容易开口的说了：“我听说您是从上京来的？”

　　她看到九爷面上错愕了一下，连忙解释道：“我不是有意打听您的身份，是我昨夜……听徐小姐说的。”

　　九爷挑了挑眉，看着对面习惯性低垂着脑袋的小姑娘，两只手缠在一起，不安分的扣弄着袖子。

　　“徐小姐……所以昨夜你哭的这么伤心，也是因为她？”九爷走到她跟前，眉头紧锁。

　　这下轮到清影错愕了，她的本意不是来诉苦的，但是她不想对九爷撒谎，只好轻轻的点了一下头。

　　“我中途离开那会儿，在外头碰见了徐小姐。”

　　“她同你说了不好的话？”

　　“……嗯。”

　　“要我帮你报仇么？”

　　清影睁圆了眼睛，磕磕绊绊的说：“还是不用了吧，咱们如今还在徐府里，不太好。”

　　九爷笑着摸了一把她的头，“那便等以后咱们不在的时候再报仇。俗话说的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么。”

　　“以……以后。”

　　“对啊，以后。”九爷依旧笑着，面上却显得十分认真，“你愿意，跟我回上京么？”

　　当，当然。

　　这就是她来的目的啊，清影为了这个着落已经不知悬了多久的心呐。

　　清影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奴婢想请求九爷收留清影，当牛做马来报答您的大恩。”

　　九爷觉得自己好不容易压下去的头痛又犯了，赶紧把人扶了起来，“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跪天跪地跪父母，可女儿家又何尝不是，我身边没有膝盖软的人。”

　　最后这句话极其有杀伤力，清影赶紧起了来，还弯腰拍了拍膝盖上不存在的灰尘，“奴婢听您的。”

　　九爷被她那副自称弄得心里头不太舒服，他站起来，语气难得带了些怒意：“我也不兴收奴才，不用一口一个奴婢奴婢。”

　　“这……”清影语塞，平日里那徐小姐恨不得天底下都是她的下人唯她一人独尊才好，九爷到是个例外，可是不称奴婢称什么？

　　许是九爷也看出了她的犹豫，揉了揉睛明穴。

　　清影连忙紧张的问道：“九爷，您不舒服？”

　　你可算看出来了，还不是被你气的。

　　“无碍。”九爷甩了甩袖子，避开她想要探来的手，“就自称名字就行。”

　　清影尴尬的收回手，大拇指和食指交叠搓了搓，回道：“是。”

　　气氛不太对，九爷也知道自己方才是过火了些，但是小姑娘这软软弱弱的脾性，不好好磋磨一番，将来不是任人欺负。

　　不过，“我是上京人士，同你要跟着我有什么必然联系么？”

　　“我的家人可能就在上京，我想去看看，说不定就找到了呢。”

　　她六岁之前为数不多的记忆里记得自己好像是住在上京的，还有那棵梦里出现的很大的柿子树。

　　说这话的时候清影没有忽视九爷面上一闪而过的微妙表情，她以为九爷觉得自己不务正业忘记丫鬟的本分，吞了吞口水紧张道：“我肯定不会胡乱来的，肯定要征求您的同意才能出去。”

　　九爷看她又恢复了平日里的唯唯诺诺，皱了皱眉头，语气却依旧温润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你要寻亲，我自然不会拦着。”

　　“嗯。”清影还是忍不住雀跃，轻轻的答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