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栖枝》棠如雪枝

5、第五章

　　九爷这几日透露出要离开的意思，周晋为了留住人，挖空心思带着人往连州城里逛，进尽了地主之谊。

　　这一日，周晋听说连州城里来了个唱戏的戏班子，在民间颇有些名气，便请来了周府唱一场。

　　戏折子递到了九爷这里，九爷正坐在一盘白玉棋盘前自己与自己博弈，这白玉棋盘也是周晋献过来的。

　　他落了一子，接过孙扬安手里的戏折子，慢悠悠的打开，笑道：“我这闲人，也挺招人待见。”

　　孙扬安也笑：“九爷谦虚了吧，您这可是贵客，谁敢不待见。”

　　孙扬安跟着九爷很多年了，说话便有些随意，偶然也能来几句玩笑。

　　“来一出《三进宫》罢。”九爷阖了戏折子，扔给孙扬安，脑子里转了个弯问道：“她怎么样了？”

　　这院子里就九爷一个主人，还有便是九爷救下的他扛回来的客人，九爷问的是谁一目了然，“属下听陈大夫说已经可以下地走动了，伤口结的痂也落了。”

　　也还得多亏九爷的特制金疮药，见效比寻常的快，能少用一半以上的时间。

　　“让她也挑挑，出去看戏当散个心。”

　　“是。”

　　“你说九爷邀请我去看戏？”清影瞪圆了眼睛，又惊又喜，九爷这几天不知忙什么没有来看她，她失落了好久。

　　孙扬安看她眼神亮晶晶的，看起来小小的，很无辜，又带了几丝青春气，心里想道原来九爷喜欢这种类型，难怪这些年都没有想过成家。

　　他轻咳了一声，将思绪拉了回来，“明晚在芙蓉榭搭台子，到时候九爷会过来喊您。”

　　“还有，九爷让您在上面挑一挑想看的戏。”孙扬安伸手把戏折子递过去，传达九爷的吩咐，想起来一件事，他问道：“您看得懂字么？”

　　若是看不懂，青天白日目不识丁，那岂不是伤了人家小姑娘的心。

　　“我阿娘跟着秀才出身的阿爹学过，我也就认得几个字。”清影接过来红红的戏折子，翻开一看，上头已经有一个墨笔勾勒的记号了。

　　她疑惑了看了一眼孙扬安，孙扬安看去，笑道：“您拿的这个九爷方才看过，这是九爷点的曲目。”

　　清影低头，仔仔细细的把戏折子看了个全，不知想了什么，耳廓上浮上几抹春色。

　　“那……便要这个《虞美人》罢。”她小时候听过几场伶人走乡的戏，咿咿呀呀的听不懂，戏折子自然是看不到的，又没人专门告诉这是什么什么曲目，于是只好两眼一摸瞎便选了个名字最美的。

　　孙扬安拿着戏折子走了，清影却感觉拿过戏折子的手仿佛也沾染上了九爷的气息，握了好几下，扑哧笑出声来。

　　很快便到了听戏的时辰，清影挑了件好看的衣物穿上，之前九爷派人给她送了好些衣服，都是顶漂亮的那种，她换了衣服，又挽了个双环髻，把垂下来的头发理顺，静静地坐在玫瑰椅上等。

　　九爷仍旧一身白衣，腰间垂了个极细腻的羊脂玉佩，面如冠玉，俊美无俦，一举一动皆是蕴藉风流。

　　清影看呆了，愣愣的直到九爷走到跟前，九爷看她傻傻的忍不住抬手屈起手指敲了一下她的脑袋。

　　“再不走，可就晚了。”

　　清影被他突然的亲昵给整的更加懵了，反应过来之后一张小脸爆红，“那我们走吧。”

　　去芙蓉榭的路上，灯火通明，把九爷的面容衬得暖融融的，清影落后在九爷后头半步，总是忍不住偷偷去看一眼九爷。

　　又想看，又怕被人抓住，她看一眼很快就收回来，然后再看一眼再收回来，乐此不疲。

　　再等无数次被看之后，九爷终于忍不住开口了，“我有这么好看么？”

　　“好……好看。”天哪，常在河边走她终于还是湿了鞋，清影觉得自己要疯了，她怎么就不会控制一下，说不定少看这一次九爷就不会发现呢，现在九爷不会认为她是个偷窥狂吧。

　　戏台还没到呢，清影自己在心里唱了一场大戏。

　　清影个子小，又低着头走路，九爷只看到她毛茸茸的头顶，想摸一把，又怕弄乱了姑娘家的发型，想起方才去喊她时她一身碧色乖乖的坐在那里，像清水里开出来的芙蓉花。

　　“你穿碧色也很好看。”九爷真心夸奖她，也是想转移一下她的注意力，谁知道她头垂的更加低了，快到芙蓉榭的时候还差点绊了一跤。

　　两人都吓了一跳，九爷更是不敢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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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瑶早就听说了父亲请戏班子的目的，一大早就换上了最好看的衣裳，画上了最精致的妆容，虽然她答应了父亲不再肖想九爷，但是到嘴的鸭子飞了她心不甘情不愿。

　　今日父亲邀了挺多人作陪，大都是连州城内的亲朋，还有几个底下的小官，其中不乏与她同龄的漂亮女郎，她为了艳压全场特意迟来了一会儿，到的时候差不多已经满座了。

　　芙蓉榭近水，是现成的戏台子，院子里放了火把，烧的热通通的，一点也不冷。

　　她一路过去收获了很多艳羡的目光，正自鸣得意，就看到九爷正在转过头同一个衣着光鲜的女子说话。

　　两人都看不到脸，她是通过男子坐的主位知道是九爷，至于后头那个狐媚子，周瑶皱了皱好看的眉毛，她怎么不记得这行座位除了她还有哪家女眷。

　　难道是谁也得知了九爷的身份，故意来行勾引之举？

　　周瑶心里闷闷的，走到九爷年前盈盈行了一礼，挤出一个自以为端庄温柔的笑脸：“九爷来的真早。”

　　清影还沉醉在九爷的低声安抚里，骤然听到熟悉的声音身子抖了抖，脸上轻松的笑容僵硬着，失了生气。

　　九爷皱了皱眉，小姑娘一开始不肯在这里坐，说是尊卑有别不合适，他好不容易把人劝住了，结果有人不长眼，于是他没动。

　　周瑶没有得到回应，看旁边已经有人偷偷往这边瞟，只好走到第二排坐下，她一路过去，看到那张脸有些眼熟。

　　那不是那个贱婢么，就是因为她，自己不仅被禁了足，九爷也不理她了。

　　其实九爷从未同她主动说话，第一次见面时，是她主动迎了上去，父亲才向九爷介绍了自己。

　　但是那时九爷同她打了招呼，他还笑了，笑的周瑶醉倒在他的笑容里，可是现在九爷看都不看她了。

　　周瑶恢复了一向冷淡的面孔，绯色刺牡丹褙子的衣袖下染了丹蔻的指甲嵌进肉里，她非要给她一个教训不可。

　　周晋也来了，九爷不得不同他扯谈，只是心里挂念着后排的清影，听的并不认真，方才他同清影说有事要及时跟他说，也不知道她听进去了没有。

　　锣鼓声起，戏台上伶人已经粉墨登场，咿咿呀呀，隔了三个人，清影还是可以感觉到一束灼热的视线，好像要把她盯出个窟窿来。

　　清影手心起了一层薄汗，如坐针毡，她不明白周瑶为什么如此看不惯她，这么多天过去了，她也觉出几分意味来。

　　周瑶不喜欢她，甚至极其厌恶，可是明明最开始她把自己从周玚那里讨过来的时候，还是一副十分满意她的样子，而她从来循规蹈矩。

　　台上伶人又换了一茬，九爷端了茶盏，余光瞥见右手边周晋脸色骤然变化，但是又不得不收敛恢复原状，他颇有兴致的问了句：“周公以为这出戏如何？”

　　台上正进行到高潮处，作净、生打扮的二人正在同正旦对唱，戏文繁重冗长，唱腔时而婉转时而铿锵，但是不影响众人看懂里头的意思，这是一出群臣劝谏贵妃勿要助父谋反的戏码。

　　周晋心中大惊，不知道九爷此举是为何意，额角虚汗如豆，他抬手用袖子抹掉，“下官以为……此戏中规中矩。”

　　“哦，某倒是以为这出《三进宫》意味深远，值得你我学习。”九爷抿了一口手中的茶水，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清影，看她怔忪着，心沉了沉。

　　“是是是。”周晋不敢再搭话，只好点头如蒜，口干舌燥的端了盏茶喝了一大口，这茶是小厮刚刚上来的，滚烫的很，烫的嘴巴起了泡，可是又不能吐出来，只能生生忍受。

　　他突然有些后悔，为什么自己不能睁只眼闭只眼，放了九爷过去就行，何苦为了领这份功劳白白折磨了自己。

　　戏唱到尽头，夜也深了，尽管在座大都是些戏迷，一开始听的再津津有味，也抵不住分分打起了哈欠，只是碍着面子不敢出声。

　　周瑶怄了一晚上的气，一开始是九爷不理睬她，自从周晋来了之后，周瑶就更不能随心所欲了。

　　她知道周晋是真的不想她和九爷牵扯在一起，但是若不是周晋她就不会认得九爷，说来说去她觉得她与九爷就是命中注定相遇，她遇见九爷之前从没有想过自己会喜欢谁。

　　所以一开始她是盯着那个贱婢狐媚子，后来还是被九爷吸引了去，芙蓉榭里头都是安置的圈椅，九爷坐着，倚靠在靠背上，都是一道唯美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