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栖枝》棠如雪枝

4、第四章

　　于是九爷再踏进来时，就听见一阵欢声笑语。

　　他敲了敲多宝阁，咚咚的声响惊扰了里头的两个人，小药童方才给清影穿好了衣物，现在正在收拾褪下来的脏布，清影还没有趴下去，问道：“谁呀？”

　　“我来给你送东西。”

　　温润的声音，小药童已经听过很多次，早已经认识了，闻言她朝清影眨眨眼睛，捂嘴笑着退了出去。

　　路过九爷的时候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笑着说：“清影姐姐在里头等您呐。”

　　不过半个时辰，她与清影凭借一笑建立了姐妹情，姐姐姐姐喊的可热乎了。

　　九爷等她走了之后，这才掀帘进了去，“感觉如何了？”

　　“托您的福，感觉好多了。”清影有些不好意思，她挪了挪身子，有点想躲开一点。

　　九爷很高，正对着床榻是一扇轩窗，他站在床前，透过来的光亮被他遮了一半，清影被拢在阴影里，本能觉得不安。

　　“您，您可以坐下么？”清影磕磕巴巴的说，她说完这句话又觉得不妥，这话倒像是埋怨和命令，有些不太尊重人。

　　清影懊恼不已，她不是个会说话的人，平日里也就算了，多做些总是没错但是对着九爷她也不知为什么话都多了起来。

　　九爷倒没觉得什么，内间有一个铺着锦布的圆桌，离床不远，他走过去坐了下来。

　　“我原是打算给你送完东西就走的，既然你热情相邀我便不客气了。”

　　啊！清影这才记起来九爷一开始就说给自己送东西，她这榆木脑袋怎么给忘了，“送……什么东西呀？”

　　“蜜饯。”

　　九爷摇了摇手里头的一个小匣子，清影这才知道九爷方才背手，是后头藏了东西。

　　九爷前脚承诺给她买蜜饯，才过了一会儿就拿了来，她何德何能，能够得到这样的照拂。

　　清影又想哭了，眼睛红红的，像个兔子。

　　人啊，经历过太多不好的东西之后，得到一颗甜枣都会感恩戴德永生不忘。

　　女孩子情感丰富泪腺发达，九爷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想起之前她爽朗的笑声，只好无奈的笑：“别哭了，你笑着好看。多笑笑，十年少。”

　　清影被最后那句话逗的止住了哭，不过九爷说她笑着好看，那她就不能哭了，她抹干净眼泪，“真的吗？”

　　她生的一双圆溜溜的杏眼，望着人的时候怯生生的，像林间迷了路的小鹿。

　　“真的。”九爷道。

　　九爷走后，清影捂在被子里，无声的啊了好久，可惜她背上还痛着，不然兴奋的准能翻几个跟头。

　　直到她感觉头有点晕才从被窝里钻出来，一遍又一遍的用眼神临摹九爷给她的小匣子，紫檀木的盒子小巧精致，盒面泛着微微的亮，上头雕刻着一枝遒劲的梅花，铜锁扣上面也有云纹装饰，这哪里是普普通通的盛物用具，这是一个宝贝。

　　清影打开锁扣，里头是满满一盒的糖渍梅子，一个个饱满诱人，嗅一嗅得了一鼻子的甜香。

　　她不舍得吃，阖上放到了枕头下面，那里有九爷给她拿来的卖身契，她枕着这两样东西，心也变成了装着糖渍梅子的匣子，满满当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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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你们这群废物有什么用？啊！连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

　　周瑶气的满脸通红，一口气将屋子里能砸的物件都砸了个遍。

　　“小姐，您消消气，可别气坏了身子啊。”

　　琼琚院里此刻一片狼藉，伺候的丫鬟们虽然见识过这样的场面，但每次仍旧噤若寒蝉，只有岳奶娘敢上前去阻拦一二。

　　眼下这次算是周瑶发脾气最长的一次了，因为这件事惊动了老爷，禁了她的足，连最亲近的奶娘也因为劝主不力的罪名被打了几板子。

　　“奶娘。”周瑶一看见几日不见的奶娘，也不扔东西了，冲进她怀里就开始哭：“那贱婢凭什么就能入了九爷的眼，呜呜呜，九爷还替她索回了卖身契，更气人的是父亲居然不让我出去，呜呜呜，我讨厌他。”

　　岳奶娘被打的是背，给她一揽正好揽在伤痕处，火辣辣的疼，她忍着痛摸了摸她的头安慰道：“夫人走的早，老爷最疼的就是您了，您别怪老爷，免得生分了父女情分。”

　　“说来说去，都是那个贱婢，若不是她早不死晚不死，偏偏给九爷撞见了。她若是死透了还好，可是都断了气还能救过来。这下九爷还不认识我，就给他留下了个不好的印象，我将来怎么嫁给他。”

　　岳奶娘原来还不知道周瑶已经走火入魔，就一面之缘便生了嫁意，被这番话唬的不行，她忽然想起挨板子时老爷叫她看好小姐，又想起打乌鸦那日老爷微眯的深远眼神，半晌才喃喃道：“奴婢听说那九爷来头大的很，怕是看不上咱们。”

　　“怎么可能！”周瑶闻言瞪大了双眼，退了开来，恢复了刀枪不入的气势：“我父亲可是堂堂从一品地方大员，无论配谁都是他偌大的荣幸。”

　　岳奶娘在心里头叹了口气，握着袖子擦了擦眼睛，看她平静了些，指挥着丫鬟收拾满屋子的狼藉。

　　周瑶早跑到内间去了，岳奶娘招呼人去厨房拿碗安神汤过来，亲自伺候她喝了又服侍她睡下这才松了口气。

　　周瑶这几天就没有睡好过，这下终于有了睡意，躺了没多久就会周公去了，梦里还梦到她一身凤冠霞帔，欢欢喜喜的等着新郎官来揭盖头，可是她太困了，等着等着就睡着了。

　　还是有人推她她才醒来的，她迷迷糊糊的揉了揉眼睛，看到是岳奶娘，打了个哈欠，口齿不清的问：“奶娘，我的新郎呢？”

　　“老爷过来了，您快起来奴婢给您梳妆。”岳奶娘一脸急色，根本没有心思听她说了什么。

　　谁？！

　　周瑶醒过神来，看了看自己身上雪白的中衣，才知道自己做的是梦，心情低落如同提线木偶让人帮着穿衣梳头。

　　周晋来了有一会儿了，站在外间大开的轩窗旁，外头是瑟瑟的枯景，他握着一盏吹凉的茶，脸上深深的法令纹透着毅然决然。

　　“冷死了，哪个不长眼的没关门窗。”周瑶收拾整齐走出去，被冷风一扫，气又不顺了。

　　“你亲爹。”周晋转过身，看着眼前这个肖似妻子脾性却无一点相似的女儿，除了恨铁不成钢还是恨铁不成钢。

　　方才被层层叠叠的帷幔遮住视线，周瑶吹风上头这才破口大骂了一句，看到轩窗前目光冷淡的父亲，哑了口，“父亲……”

　　“我给你定了门亲事。”周晋走到火炉旁边坐下，把冷却的茶水泼了进去，嗞的一声火红的木炭熄了亮。

　　周瑶大喜，莫不成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所以梦里现实里老天都成全于她，难道九爷也钟意她，周瑶一想到这个可能，心砰砰乱跳。

　　“定州袁家有意与咱们结亲，上个月便送来了拜贴，我打算将你许配给袁家三公子，等他上门来之后两人见过，你就好好待嫁吧。”

　　周瑶先是难以置信，继而忿忿，挤出眼泪趴在周晋膝头哭诉，“父亲，我不要嫁给连面都没有见过的什么袁三公子。女儿喜欢的是九爷，您不是最疼爱我么，您帮帮我，别让我远嫁定州……”

　　“九爷不是你能肖想之人，那袁三公子家世样貌样样皆为上品，你嫁过去吃香喝辣衣食不愁，最重要的是袁家与为父是同一党派，就凭这个我就不可能助长你与九爷一起。”周晋看着女儿哭的梨花带雨，心中有些不忍，但是事关大计，决不能踏错一步。

　　周瑶虽然跋扈，但是也有几分小聪明，将周晋的话咀嚼了几遍，才不可思议道：“父亲的意思是九爷有异心？”

　　她知道父亲向来对圣上忠心不二，奉行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既然不是同一路人，那便是有谋逆之心。

　　“隔墙有耳，岂能胡言乱语。九爷贵为亲王，哪里是咱们可以议论的。”周晋喝止了她，“圣上这些年处置了多少亲兄弟，朝中上下谁人不知，只有一向闲云野鹤的九王免遭一难，这份前瞻便让人称奇了。”

　　周瑶飘飘欲仙，父亲方才说九爷是谁来着，圣上亲弟弟，当朝九王爷，难怪父亲对他礼貌有加，原来如此，她觉得自己捡到宝了。

　　周晋还在继续叮嘱：“若不是圣上早前便下了密令，凡是在自己辖地内发现九王的踪迹都要想方设法留住，并且禀报上京，为父还真不想趟这趟浑水。”

　　自从圣上下了这道密令开始，他便知道圣上对这位也动了心思了，圣上本就多疑，这两年大烨朝天灾人祸不断，上位者不得天意的流言悄然四起，更是加重了他的疑心，但凡有点风吹草动，朝中便要人人自危。

　　他要生存，必须坚定不移的拥护圣上的统治，尽可能与一切可能造成威胁的因素割裂开来，更不用说这种十之十会被打成同党的结亲了。

　　阻止女儿幻想的唯一方式，便是将她早早嫁出去，消灭这种尚且还没有萌芽的可能。

　　周晋讲的口水干，到了杯茶水抿了一口问：“为父的苦心你懂么？”

　　周瑶还真没懂，她方才神游方外去了，但是不想周晋骂她，只好含含糊糊回答：“听懂了。”

　　“说说看听懂了什么？”周晋挑了挑眉，有心要看看她到底听进去了没有。

　　周瑶转了转眼珠子，“女儿听父亲的话，会和袁三公子处理好关系，也不会肖想九爷了。”

　　“这是你说的。”周晋捋了捋山羊胡，“为父且相信你，等你哥哥从明山书院请假回来，我会同袁家合计你的婚事。”

　　“只是，父亲可不可以解了我的禁足，我再不捣乱了，就是整日里在屋子里待着，闷得慌。”

　　“禁足可以解，但是你这脾气得磨一下，将来嫁进别人家可不能动不动就打人了。”周晋说着瞄了一眼方才给他倒茶的丫鬟，她卷起袖子的时候露出来一片的伤。

　　周瑶应的飞快，撒娇的扯着周晋的袖子晃：“父亲最好啦。”

　　周晋满意的走了，周瑶刷的一下变了脸色，抬脚狠狠的踹了一下周晋刚刚瞄了一眼的丫鬟，直把人踹翻在地才解了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