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栖枝》棠如雪枝

2、第二章

　　冬天的月亮，高高的挂在天上，没有云，只有呼呼的冷风做伴。

　　月华如水，透过高高的窗子撒进柴房，清影动了动身子，被冻醒过来，她喉咙烧灼的厉害，头也晕乎乎的失去了思考能力。

　　腰背上横七竖八躺着的伤痕，伤口还粘连着衣物，一片血肉模糊，伤口都已经发炎了，即使是在不太容易腐烂的寒冬，而她这场高热就是这些伤口带来的。

　　清影俯躺在地，地上只有薄薄的一层烂棉花做的被子，垫了跟没垫是一样的效果，都可以清楚感受到地面的冰冷。

　　这可真是无妄之灾，清影艰难地翻了点身，牵动了伤口，可是痛感好像已经被这场高热夺去，她只感觉到一点点的痛。

　　八面来风，如坠冰窖，说的就是她现在的感受。

　　她已经昏了一天了，再睡不着，冷飕飕的处境里她只好开始回忆自己究竟是怎么到了这个鬼地方的。

　　清影是连州本地人士，家住通县，养父沉迷赌钱，欠了一屁股债，还又还不上，最后便将主意打到了她身上。

　　养父到有些小聪明，知道养母不会同意，还骗她接了一单针黹生意，让她跟着去拿布料绣线。

　　前些年养父做生意家里还有些余钱，但自从他沉迷一夜暴富之后家里情况急转直下，无奈之下清影只能跟着养母帮别人做针线活浆洗衣物来换些生活费，只是杯水车薪，无济无事。

　　所以，养母一听说是去拿针黹之物，就没有怀疑养父别有用心，于是清影跟出去没多久就被养父用帕子捂了嘴，晕过去人事不省了。

　　等她再醒来，是在一个马车里头，里面都是些与她差不多年纪的年轻女孩，她这才知道自己是被卖了。

　　后来一通辗转，她被连州州尹府给挑中了，连同卖身契和人，一起进了这里。

　　周府阔绰，给的饭都挺好吃的，她一开始是进的大少爷院子，当粗使丫鬟，虽然累但是没有皮肉之苦，后来不知怎么的就被小姐看中了，然后她就从伺候少爷变成了伺候小姐。

　　小姐长得漂亮，一开始她还挺喜欢小姐的，可是渐渐的，小姐看她的眼神就不对了。

　　直到十天前，她做完了事情回到自己的屋子，然后撞见了鬼鬼祟祟的一个丫鬟出了去，然后当天晚上众人就举着火把从她房间里搜出了五十两银子。

　　自然而然她被当成偷银子的贼，二话不说就被人绑了起来，挨了二十板子，被扔进了柴房。

　　这一过程她都被捂着嘴，有口无言，连申冤的机会都没有。

　　这一段时间，她每天只有一碗冷粥吊着命，整个人都瘦脱了相，也不知道能够捱到什么时候。

　　清醒着的时候，她还会想，老天爷真是不公平，她的命都这么苦了，怎么就不能高抬贵手把她收了去，也不用承受这样的痛苦。

　　可是老天爷没看到她的哀求，饥饿、伤口发炎和高热共同折磨，她居然还有气在，还没有死掉。

　　该庆幸自己命大，还是该懊恼活长，清影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样了。

　　夜，长的出奇。

　　在她觉得自己快要凉透的时候，天亮了。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是固定的时间送冷粥来了，清影没力气、抬不起来头，只听见脚步声近了，远了，门又关了。

　　这个世界如此的无情、冷漠，她真是不懂人活在世上，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了在这俗世走一遭？滚两滚到了阴曹地府和别的鬼聊天时有谈资？

　　这可真是莫大的悲哀！

　　清影泄了气，她被困在眼前这摊淤泥里头，挣扎不得，越挣扎它越像蛛丝网一样把她团团围住。

　　她要窒息了。

　　于是第一天，她没有进食，无人问津。

　　第二天，依旧。

　　第三天，看守她的婆子探了探她的鼻息，咚的一下坐倒在地。

　　“死人啦，死人啦。”婆子跑了出去，她被吓了一跳，控制不住自己的恐惧，大声嚷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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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爷刚刚从周晋的书房出来，昨日周晋得了副古字邀请他一同赏鉴，左右无事，他便来了。

　　周晋也是个老狐狸，嘻嘻哈哈的扯些话，两人也能聊上几句，在书房坐了半个时辰，九爷表露了想走的意思，这才放他出来。

　　中间要经过花园北部，穿过一个亭子，他远远的看到两个小厮抬着个草席就往北门走。

　　草席不够长，九爷眼尖，一下子就知道里头裹着的是个人，还是个死人。

　　孙扬安一直跟在九爷身后，看他径直往墙根处而去，惊讶了一下，直到看到九爷拦下的人，更加震惊了。

　　两个小厮也是生手，第一回处理尸体本来就紧张的不行，看到一身华服的陌生男子过来更是吓得魂不附体，其中一人手抖了一下，没抓住席子角，直接掉到了草地上，露出里头的人来。

　　九爷瞟了一眼，这是一个年轻女孩，看打扮是府里的丫鬟，面色惨白，衣物上还有大量干涸的新鲜的血迹，只是不知道犯了什么事，竟然如此惨淡。

　　“她犯了什么事，竟然惨死在府里？”九爷仔细看了看她的眉眼，目光移转间看到她左耳耳垂处有一道陈年的旧伤疤，很浅，细如丝线，但是他看得清楚。

　　两个小厮听说了府里来了位贵客，便知道眼前这位就是了，吓得说不出话来，嗯嗯啊啊了半天。

　　九爷已经蹲身下去，探出修长的手指贴住她的脖颈处，半晌，他出声道：“孙扬安，带她回去。”

　　语气里是淡淡的欣喜。

　　孙扬安便知道这个一只脚踏进鬼门关的小丫鬟，还有命。

　　掀开烂席子，孙扬安才看到这女子竟然背都烂了，只好将人小心翼翼的扛在肩上，回了听竹院。

　　小厮半路被人截胡，又不敢讨要，心里乱成一锅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点办法都没有。

　　“去请大夫，立刻、马上。”九爷留下这句话，赶紧追了上去。

　　两个小厮欲哭无泪，这事惊动了贵客，自然会传到老爷那里，于是只好赶紧去禀报老爷，把过程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周晋大惊，赶紧去让人请大夫，想起受伤的是个女子，又补充道：“再去请个女大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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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竹院内，兵荒马乱，看病的、送水的、煎药的把屋子里挤的满满当当。

　　偏屋里头，九爷坐在太师椅上，下首处坐着一脸焦急的周晋：“下官也是没想到，府里下人惩戒偷钱的丫鬟，竟然失手把人给打死了，实在是罪该万死。”

　　“是失手么？”九爷对这个解释不太满意，任谁看了那化脓的伤口也知道这是拖了多久才能造成的，这是故意。

　　“虽说这是个丫鬟，但是也是条人命，犯了法应该报官处理。而您可是一方大官，您府里发生这样的事情，可是知法犯法滥用私刑？”九爷依旧淡淡的，但是这句话带来的威力可不小。

　　再深究下去，可就是他纵容奴仆故意杀人了。

　　这一定帽子扣下来，他这官帽保不保得住还得另说，一想到这个可能，寒冬腊月周晋起了一身虚汗。

　　他现在只希望那个女子能够平安活下来，否则可就真的于事无补不可挽回了。

　　未了，他又开始想起这件事的始作俑者——他最疼爱的女儿，真是一口银牙都要咬碎了。

　　真是早不来晚不来，刚好赶上人在家里做客的时候来，置他于这种地步，一不留神就会削了官。

　　他的祈祷还算有效，一个时辰后，给她治病的老大夫出来禀报，“这个姑娘真是福大命大，遭了这么多罪能活下来也算是奇迹。”

　　两人转到正屋里的内间看了一眼，屋子里血腥味十足，但是人总算是妥当了，只是还昏睡着。

　　周晋吊到嗓子眼的心终于放回了原处，他开始思考究竟怎么摆平这件祸事。

　　丫鬟嘛，封口容易的很，最重要的无非两件事——钱和自由，她是因为偷钱被打的，那多给她些钱作为补偿，然后把卖身契还了她有多远走多远，再不济死人总不会说话了吧。

　　只是在他想清楚之前，已经有人替他考虑完了。

　　“这个人，我要了。”九爷坐在圈椅上，人整个倚靠在靠背上，慵懒却又让带着人不可反抗的气势，他左手搭在扶手上，手指起落发出哒哒的清脆响。

　　周晋犹豫了一会儿，只好吐出来一个字：“好。”

　　“下官马上差人去找她的卖身契，给您送过来。”

　　“受这么重的伤，想必应该得恢复许久吧？养伤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在此期间还要劳烦周公多多费心。”

　　“自然。”

　　周晋知道这是不打算追究了，心里松了口气，就当作是散财消灾，总比撕破脸皮强。

　　他一想起是自己主动把这么一尊大神迎来家里，肠子都快悔青了，若是能收到相应回报还好，若是收不到，他可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周晋走后，屋子里头安静下来，孙扬安看着昏黄烛光下捧着一卷书读着的九爷，淡定道：“您今日，有些过于激动了。”

　　灯芯噼啪，烛光晃动了一下，九爷挑了挑眉：“有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