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叔万福》卞杭

8、07

　　披着红斗篷站在初雪地里的赵笈哈了口气，搓了搓手，碧珠担忧道：“五姐儿，咱们去马车里吧，要是被冻着了……”
　　“不会，这雪多小啊，在北方这都不打伞的。”赵笈正说着，突见一道颀长的身影从新雪出霁中匆匆步来，墨色长发沾了些细碎的白雪。
　　赵笈挥了挥手，“六叔。”她定睛一瞧，突然发现赵沉今天穿得格外的……骚包？

　　大冷天的，这靛蓝锦袍外还悬着一柄象牙骨玉扇？而且这衣服吧，怎么感觉好像短了那么点呢？
　　这头赵笈在心里人类疑惑，那头赵沉勉力控制着神色，才使得自己步履尚且从容地走向雪地里那道最鲜艳的红色。
　　待眼中盛满眼前的少女，赵沉才滚了下喉结，低沉道：“你怎么来了？”
　　“我带着碧珠从家里出来嚒，才知道一路往府里走的这条路经过六叔你工作的地方，就顺便过来一趟了，今天祖母叫吃饭，反正同路，咱俩一道回家呗。”赵笈仰起裹在斗篷里的一张小脸，眼眸若星子。

　　“一道……回家？”赵沉垂下眼看着赵笈。
　　赵笈不明所以地点了下头，完全不知道这四个字对赵沉来说意味着什么。
　　“难道六叔还不下班吗？呃……我的意思是，六叔你司里的事情处理完了吗？”赵笈及时改口道。
　　“还有一些，你……”赵沉斟酌着字眼，心里盘算着如何能使赵笈再多待会儿，未成想赵笈自然而然道：“哦，那我等一会儿就好了。”
　　赵沉飞快答道：“好。“许是自己回答得太快，他又状若淡然地补充了一句，“一会儿就好，进来坐吧。”
　　赵笈眼一亮，“我可以进去啊？”她提起裙摆跟上人高马大的赵沉，四下一顾，“我看这地方气派威严的，还不太敢进呢。”
　　赵沉垂眸看她，“你来，随时可进。”
　　“哈哈，六叔，这可是你说的！”赵笈笑，“我可是个厚脸皮的，以后常来蹭公家饭，您可不能把我扫地出门。”
　　赵沉脸上不自觉地带上一丝笑意，“不会。”

　　说到吃的，赵笈突然把暖炉往碧珠怀里一塞，转而拿出一个油纸包，“对了，这我路上刚买的小猪包，叔你吃吗？”
　　赵沉低头看了眼，然后拿过赵笈手里热腾腾的小包子，微烫的温度仿佛融化了他指尖的寒意。
　　“多谢。”
　　塞了一个进嘴的赵笈‘嗐’了声，腮帮鼓鼓，“一家人客气啥，倒是我上次回家匆忙，叔你的伤好了没？”
　　赵沉点点头，“已然无碍。”
　　“那就好。”赵笈弯眼一笑，心里的大石头终于放下了，“哦，叔你快吃吧，这包子凉了就不好吃了。”
　　赵沉抿嘴，掩去嘴角的上扬。
　　整肃路过的两个刀吏见那身靛蓝色的锦袍，原以为是韩副使，待近了一看，大惊，正要行礼，就见赵沉若有若无地看了他们一眼，两人望着他们总使大人手里的小猪包讷讷忘言，直到赵沉带着赵笈远去，这才对视了眼。

　　屋中，冷肃整严，一如赵沉此人。
　　得到吩咐的近卫搬来一鼎金兽暖炉，利落地烧起炭火，心里却不禁嘀咕赵大人不是从不用炉子的么。
　　一进门，碧珠便将赵笈的斗篷摘去，见她头脸上依旧沾着雪片，不禁小声抱怨：“五姐儿莫在雪天出门了，要是您染病了可怎生是好。”
　　“好了碧珠，你先去炉子那烤烤火吧，还说我呢，刚才你光顾着给我撑伞，自己身上都湿了吧。”赵笈浑不在意地抖了下身上的雪花。
　　碧珠小心地看了眼赵沉，见屋主无所表示，方才漾起一颗小小的梨涡，欠身道：“是，小姐。”

　　“你也去烤烤，别染了风寒。”赵沉看着赵笈发顶的雪花，强忍住为她伸手拂去的冲动。
　　赵笈摆摆手，“没事没事，我会自己照顾自己的，叔你先去忙吧，我就在这等你。”
　　“嗯，有什么吩咐尽管对下人说。”赵沉说罢，突然道：“你是否饿了，我让人传唤些膳食……”
　　“不用了叔，我刚吃过包子，又不是猪。”赵笈挠挠脸，她看上去饭量很大嘛？
　　赵沉点点头，“那我走了，你等一会儿。”
　　“好。”赵笈乖巧点头，好笑地发现：谁说六叔不善言辞的，这不是意外的‘啰嗦’嘛。
　　赵沉深深看了眼赵笈，这才转身离开。

　　赵笈在偌大的房屋里转了几圈，发现这屋子跟他六叔一样，干脆利落得紧，也没甚好玩的，就对屋内摆设这里摸摸，那里看看。
　　谁知她不知碰到了什么，突闻一阵‘咔擦——’声。
　　赵笈一惊，以为自己碰坏了啥，结果却见眼前的壁橱陡然翻转了个面，露出里头的一间暗室来。
　　这就是古装剧里的密室？赵笈心里一跳，回头一看，发现门外的近卫犹如雕塑，屋内的碧珠已经偎着暖炉打起了瞌睡。

　　她心跳了几下，犹如面对蓝胡子的房间一般，理智告诉她应该装作啥都没发现，但心底的好奇又像猫抓一样。
　　最终，她说服自己，就看一眼而已，她又不是有意窥探自己叔叔的隐私，她就是想知道古人设置这些暗室是用来干什么的。
　　于是赵笈蹑手蹑脚地提起裙摆，侧身走了进去。
　　说是暗室，但里头还算敞亮，布置和外屋也无甚差别，看着墙壁上挂着的几幅字画，以及案桌上的笔墨纸砚，赵笈恍然：原来就是间书房啊。
　　想来应该是赵沉工作性质特殊，常有机密文件处理才将书房设置得如此隐秘。

　　满足了好奇心，赵笈正想退出去，谁知目光却被案上一副未完成的画作给勾住了目光。
　　她不经意地看了眼，发现画上的人物乃是一名女子，赵笈了然地浮起一抹暧昧的笑，但当她再打量了几眼，却犹如被雷劈一样伫立在原地。
　　只因画中人的眼下有颗小小的泪痣，虽然说古代人的画像都比较写意吧，但是、但是……
　　赵笈颤着手抚上了自己眼下的那刻小小黑痣，犹如泪滴。

　　“咚——”
　　猛地倒退一步的赵笈碰翻了毛笔，霎时间，七零八落。
　　她犹被这声音叫醒，慌忙蹲下身捡起笔，手忙脚乱地重新挂好。却发现在那副未完成的画作下，还摆着一叠整整齐齐的画纸。
　　不知出于什么心态，赵笈微抖着手将其抽出，目光掠过一张张新旧不一的画作。
　　这些画有的墨迹未干，有的纸张边缘都泛了黄，而作画人的笔触也由最初的生疏粗糙逐渐精细生动，但唯一不变的便是画作的内容——那里头，永远画着同一个少女。
　　从十三四岁到十七八岁，一颦一笑，喜怒哀乐……
　　赵笈脑子霎时一嗡。

　　她的目光落到桌旁的小抽屉，仿佛被什么东西指引，慢慢拉了开来，只看了一眼，她就陡然大睁着眼捂住了嘴。
　　那里头，齐齐整整地放着的尽是些女儿家的东西，什么木梳青丝、钗镮耳饰，甚至还有小杯盏和一方绣着‘笈’字的软帕……
　　赵笈脸上已经做不出什么表情了，极大的震惊已经令她无法思考，只是呆呆地怔在原地。

　　这时，碧珠的唤声突然传来，“五姐儿……”
　　赵笈打了个激灵，猛地阖上抽屉，但在门外探头的碧珠已然看见。
　　只见碧珠愣了一秒，而后小脸霎时惨白，竟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颤抖着说道：“五、五姐儿……”
　　赵笈见她反应如此奇怪，脑中不知怎的闪过一道火花，突然明白了为何赵沉会有这样多她的贴身用具。
　　她不可思议道：“碧珠，你……”

　　碧珠紧紧地伏在地上，已然吓出了泪花，“五姐儿恕罪，奴婢该死，可是…可是六爷请人治好了奴婢老母的顽疾……”
　　原来是这样吗，原来是这样。
　　赵笈看着涕泪纵横的碧珠，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或者说，她现在脑子乱得什么都不想说。
　　她脚步虚浮地走出门，摁上暗室的门，径直往门外走去。
　　她现在只想离开这个地方。
　　碧珠抹了把泪，慌忙起身追去，“姐儿……”

　　赵笈闷头往外走，却兀地撞到了一人。那人身法灵活地稳住了她的肩，熟悉的低沉嗓音在赵笈头顶炸开，“怎么了？”
　　赵笈猛地抬眼，看见赵沉眼中藏着的担忧和关切，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甩开了赵沉的手。
　　“我、我想先回去了。”赵笈低着头，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赵沉愣了下。
　　而后，他扫了眼门口的近卫，缓下声音，“是出什么事了吗？”

　　赵笈感觉头都要炸了，他怎么可以还用这种关怀小辈的口吻和她讲话，明明对她存着那种心思……
　　无力思考什么借口，赵笈突兀地推开挡在面前的赵沉：“你身上的熏香太浓了，我不习惯。”说罢就匆忙离去了，其间还撞了刚来的韩琨一下。
　　韩琨看了眼低头疾走的赵笈，“怎么了这是？”他不明所以地看向杵在门口的赵沉。
　　赵沉不满地看着他，“你的衣服做什么熏这么多香，以后不准再用。”
　　“啥？”韩琨瞪大了眼，指了指自己，而后道：“嗳嗳，你这就有些不讲道理了吧，明明你自己也熏，不过因为那丫头曾经夸过一句檀香好闻，你就一直用这种香熏衣服，你的近卫可以作证的啊。”
　　赵沉懒得理他，只思索着赵笈方才的不对劲。

　　这时，抱着赵笈斗篷的碧珠擦着眼泪匆匆出门，正对上赵沉，小丫鬟闪躲般地垂下眼，匆匆离去。
　　“咦，这主仆俩怎么回事，都跟后头有鬼追似的？”
　　韩琨说完，却见赵沉脸色猛地一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