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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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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堂言笑骤止,本来其乐融融的气氛猛地一滞。
赵笈眼珠一转,已然明白是谁回来了。
她扫了眼不大敢吭声的一大家子,把赵珂抱给小伯母王氏,拉了拉赵老夫人的袖子,试探道:“祖母,可是小瑾还有……六叔回来了?”
“昨儿个不是说不回来么?”王氏刚嘀咕了句,便瞥见了赵老夫人沉沉的脸色,连忙道:“哎哟娘,您再生气也不能咒自己啊,可别气坏了身子。”
“我焉能不气!”赵老夫人将龙头拐敲得咚咚响,“我赵家待他不薄,他要怎样我不过问,可他要毁掉我孙儿的功名前程,那便是不行!”
赵笈见老夫人一口一个他,俨然是把赵沉排除在了赵家人之外。
眼见场面有渐不可控的趋势,而小伯母王氏还搁那儿添柴加火,赵笈忙开口。
“祖母,这些事儿我们押后再说、再说。现在紧要的事是让小瑾他们进来吃饭呐,这俗话说得好,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闻言,赵老夫人瞥了眼赵笈,嗔怪道:“你这又是哪来的俗话,怪模怪样,教人听不懂。”
赵笈见老夫人神情松动,忙再接再厉,“我是瞎编的,嘿嘿祖母……”赵笈摇着老人家,“您就让小瑾进来吃顿饭吧,一家人嘛,最重要的是齐齐整整,热热闹闹。况且我都大半年没见到小瑾了,您忍心我这胞姐见不着弟弟吗?”
赵老夫人被赵笈说的松动,尤其在听见‘一家人重要的是齐齐整整、热热闹闹’后,神色终于和缓了下来。
她看着赵笈,“你这丫头,就你嘴会说。”
“嘿嘿。”赵笈摸摸鼻子,试探道:“那……”
赵老夫人道:“让五哥儿进来罢。”
雪鸢忙‘嗳’了声。
少顷,一个清秀俊美的少年郎便走了进来,面容与赵笈有着七分相似,正是赵瑾。
他对着赵老夫人一拜,“修玉见过祖母。”
“你还当我是你祖母啊。”赵老夫人抬起眼。
赵瑾拜首,“孙儿不孝。”
赵笈忙对赵老夫人眨巴眨巴眼,赵老夫人看着自己最疼爱的孙儿,终是狠不下心,“稍后去祠堂面见列祖列宗,现在起来用膳罢。”
“谢祖母。”赵瑾站起身,对着赵况林敏一拜,“父亲,母亲。”最后是赵笈,“阿姊。”
赵笈看着自己愈发俊俏的弟弟,想捶下他,四下一看,堪堪想起自己所处的时代,忙收了手,改挑眉,“臭小子,又抽条了,说好不准长得比我高的呢。”
赵瑾无奈,“儿时戏言,阿姊怎么记一辈子了……”
赵笈轻哼了声,眼角余光忽而瞥到垂帘外有道沉沉的人影,嘴巴不知怎地就快过了脑子。
“……六叔?”
话一出口,堂内气氛又是一滞,赵笈懊恼。
但她既已出声,那么不管门外人还是门内人都不能再装聋作哑。
终于,赵老夫人冷淡地发话,“进来。”
帘外的人一顿,俄而,赵笈便见光影一错,一道因颀长而极具压迫感的身影走了进来。
“母亲。”低沉的嗓音响起。
赵沉似乎是匆忙下任,官服未褪,穿着绣有獬豸玄服的精瘦身躯随之弯曲。
赵老夫人却仿佛没有听见一般,而赵沉则维持着行礼的动作,赵笈的几位伯婶面面相觑,都没敢发声,她再一扭头,就看见常威在打……啊不是,是她娘在拧他爹,而他爹正冒着跪搓衣板的风险朝自己疯狂使着眼色。
赵笈:“……”
罢了,她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赵笈暗暗地清了清嗓子,正欲开口。
这时,一道不合时宜的咕噜声在寂静的空间里乍响,赵笈的脸色顿时一绿。
她捂了下肚子,面色微红地看着赵老夫人,“祖母,我饿了……”
“娘,笈儿回来还没吃上几口呢,大家有什么家常稍后再叙,还是赶紧坐下来用膳吧。”赵笈老爹打圆场道。
赵老夫人的脸色缓了缓,整场家宴的气氛这才回到了正轨。
赵笈暗舒了口气,她就是回家吃顿饭,怎么跟走了趟刑场似的。
“笈儿,来,你最爱的醉虾。”赵况用眼神示意:乖女,做得好!
“谢谢爹,爹也吃。”赵笈面上笑着,眼神却在说:好屁啊,爹,我不要面子的啊。
“五丫头,回来只孝敬你爹可不行。”小伯母王氏扶了下堕髻,赵笈立即会意,起身给赵老夫人夹了只虾,“祖母,吃虾。”
“你这丫头……”赵老夫人终于露出了些许笑意。
“来,娘亲也要孝敬。”
“三伯父……”
“小伯母……”
赵笈利落地筷起筷落,颠颠儿地在长辈中轮了一圈,再抬手,“还有……”她眼一抬,就看见了坐在角落的赵沉,话在嘴里滚了一圈后才嗫嗫喏喏道:“六叔……”
自始至终都垂着眉目的赵沉仿佛这才从家宴的背景板中浮现出来,他缓慢地抬眼,浓黑如墨的眼睛在修长如刀的双眉衬托下,愈发显得幽深难测。
赵笈的手不知怎么就抖了下,筷子上的虾啪嗒掉在了桌上。
饭桌上的气氛顿时静了静。
赵箩幸灾乐祸地看着脸色一僵的赵笈,虽然她也怕赵沉,但只要赵沉在府中,便能杀杀赵笈的威风。毕竟全府上下都宠着赵笈,无论那家伙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天塌了都有赵老夫人兜着,谁敢说一句不是。而在这一片倒的风向中,也只有六叔赵沉对这个侄女不冷不热,每次遇见都是目不斜视地走过。
“啊,我、我再夹……”赵笈忙道,突然,一道低沉的嗓音打断了她,“无妨。”
赵箩瞪圆了眼,就见赵沉若无其事地从桌上夹起了掉落的醉虾,虽然面色依旧淡漠,但是、但是……就这样?完了?
赵笈暗舒了口气,收回筷箸坐回自己的位子,没看到方才靠近夹菜时赵沉握杯的手瞬间紧绷。
清晨拂晓,丫鬟碧珠匆匆跑进静萱居,便见一条腿从床幔里蹬了出来,正是睡得四仰八叉的赵笈。
“五姐儿,快醒醒,夫人们都准备妥帖了。”
赵笈迷迷瞪瞪地被晃醒,翻了个身嘟囔道:“我不吃早饭别叫我了……”
碧珠急得像热锅蚂蚁,拉住赵笈瘫下去的身子,“不是早膳,是今日老夫人要去静安寺礼佛,各房夫人小姐们都准备好了,就差您了。”
“啊?!”赵笈这才垂死梦惊起。
她看了眼菱花窗外的天色,脸色顿时一苦,“不是吧,这天都没亮透呢,大家都起这么早的吗?”说着又埋头下去,却忘了自己睡的是玉石枕,额头瞬间哐啷磕了下。
“啊!”
这下赵笈满脑的睡虫可算是全部飞走了。
碧珠手忙脚乱地去揉赵笈的额头,嘴里继续催促道:“已经寅时初刻了,姐儿还是快些起吧。”
“行行行……”赵笈无奈地捂着额头,被碧珠拉起来火速洗漱穿衣。
府外,几辆马车已经准备停当。
王氏掀开帘子,“这五姑娘怎么还不来?”赵老夫人却满是宠溺道:“这丫头,准是又睡过了。雪鸢,你且去瞧瞧罢。”
“娘,还是我去看看吧。”林敏无奈道,便在丫鬟搀扶下下了马车。
想到女儿赵笈第一次来的时候直接睡到了十点,把大家都吓着了,老太君更是直接请了大夫,估计她的这班子夫家人完全没想到有人真的能一觉睡到巳时中正吧。
另一边,正在安排护卫的赵沉听见这边的动静,忽然抬了下眼。
“碧珠,碧珠,去厨房里给我捎个烧饼。”府内连廊处,赵笈一遍提着裙摆拔足狂奔,一边转头对身后步伐踉跄的小丫鬟喊话。
碧珠怀拥着珠钗环佩和披帛斗篷,跑得气喘吁吁,“五、五姐儿,您等等奴婢,您的簪子还没……不是…咱们后厨里也不做烧饼呀。”
“那随便什么都行,我饿……哎哟……”赵笈后背突然撞到了一块温热的‘铁板’,她回头一看,陡然一惊。
赵笈匆忙理了下凌乱的衣衫,矮身道:“六、六叔。”
自上回家宴后,她老弟赵瑾理所当然地被禁足在书房抄了一周的家规,而作为‘包庇者’的赵沉当夜便回了兵马司,并未留府,仿佛只是赵家的一个外客。
赵沉看着只留给他一个头顶的赵笈,不着痕迹地抿了抿唇,本欲伸出搀扶的手立马背到了身后。
他略过赵笈的头顶,眼睛看着远处道:“府中人等你许久了,你……”
话音未落,赵笈立马像是挨训的学生一样认错道:“我我我马上过去!”说完飞快地欠了欠身,低着头就从赵沉身边刮了过去。
赵沉看着瞬间消失在面前的人,表情空了一秒。
“六爷……”丫鬟碧珠战兢兢地上前请了个安,也飞快地溜了过去,大气都不带喘的。
呜,听说六爷是真刀真枪地杀过人的,和府里其他几位温文尔雅的老爷可不一样,太可怕了。
赵沉转过身,漆黑的眼睛注视着像在躲瘟疫一样的一主一仆,缓缓垂下了眸子。
这时,地上突然出现了一方不知何时掉落的软帕,乍然被风吹起的一角上,绣着一个‘笈’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