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第 35 章 ...
-
陆沉摩挲着手里的箫穗子，平淡地向苏垚讲述着六年前的意外：“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崔遇脾气那么奇怪，我一开始见他的时候他很温和，后来却时常急躁，那天我就知道了。”
彼时的天格外晴朗，草木芳香蝉鸣阵阵，阳光的暖意让人都舒服了起来，陆升却闻到了空气里布料潮湿腐烂的气味。
崔遇像是喝了酒，嘴里咿咿呀呀不知道唱着什么，声音却仿佛椅子腿摩擦地面的刺耳声响。
他整个人都站不稳了，二楼的窗户平时都拉着帘子，今天却久违地大开着。
崔遇看起来要摔倒，陆升赶紧上去搀了一把。
“你们别动我！”崔遇突然大声吼，陆升一怔，抓着水袖的手猛地松开。
小孩子对危险的直觉不灵敏，等他反应过来自己应该逃跑时，崔遇已经揪住了他的衬衣领子，勒着腰往后一扯。
崔遇的身体冰凉，呼吸急促得像是跑了好几公里刚停下，说的话让陆升汗毛倒竖。
“你们又想抓我，又想让我死！我们都要走了还不放过！”
“咳，咳咳——”陆升艰难地喊出“哥哥”两个字来，崔遇却根本听不见，扯着嘴角阴笑，半晌凉凉地吐出一句：“你们先去死吧！”
仗着大人的力道，崔遇轻而易举抓着陆升一条腿，将他整个人面朝地提出了窗沿，头还狠狠地磕到了木框。
这里是二楼，陆升悬着空，看着毫无遮挡的天空几乎是发疯地惨叫，双手双脚胡乱抓蹬，崔遇却不给他救命的机会，毫不留情地就将他扔了出去。
“崔守！你——”
在他被扔出去之前，地面似乎有人在嘶喊，下半句是什么陆升听不见了。烧焦的半边水袖从他脸颊划过，陈腐的气息充斥大脑，下一刻他就狠狠坠了下去。
吉他摔在地上的声音比箫管要沉重一点，仿佛还有木头断裂的刺耳噪音，骨骼断裂的声音炸在耳边。
陆升被人托住，不算平稳地屁股着地，有人压在他身上，咸湿的汗水浸透了他被对方抵着头的侧腰。
他吓傻了，等了很久对方都没有动静。他终于觉得不对，挣脱出来一看，接住他的人跟楼上的那个人有着一模一样的脸，只不过地面的这个人脸上毫无血色，冷汗如瀑，双手被地上的石子划破了口子，疼得动也不敢动，几乎没有活气地垂在地上，完全不像具有生命体征的东西。
“崔遇......”陆升心里发慌，看清楚了这个人的脸，大声哀嚎：“崔遇！”
房子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三三两两来了人，母亲更是惊恐地跑来将他拎回了家。小阁楼没开窗，天气晴转阴，警笛声和救护车的声音遥远得像是外太空来的。
母亲很生气，又惊又怕地将他打了一顿，哭着让他别再去崔遇家。陆升木木地不敢不答应。
梅雨缠缠绵绵下了大半个月，大有摧枯拉朽将一切都冲洗干净的气势。
陆升终于才从家里走出来，听到路边有人谈及崔遇，他们没注意到他这边，闪避不及全被他听了。
陆沉讲到这里停了一下，轻轻叹了一声。
“他们说什么？”苏垚问。
“他们说，崔守被带去精神院治疗，崔遇已经死了。”
苏垚倒抽了一口凉气。
当年的陆升跑到崔遇家的时候，院子门压根没锁，墙边断裂的吉他变成了废柴，已经在雨水里泡烂了。
屋里的味道让人几欲呕吐。他跑上二楼，只见崔遇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干瘦如柴，两只手像泥一样堆在身体旁边，皮肤上都是小孔和爬来爬去的东西，完全看不出本来的模样。
陆升捂住了嘴，双腿有点发软，想要逃离的时候却听见一点沙哑声响，声如锯木。他一惊，果然见崔遇的头朝他转了过来。
陆升犹豫了一瞬，还是鼓起勇气狂奔过去，避开他身上流出来的东西，耳朵凑近崔遇的嘴巴。
“带走——”崔遇气息很弱，眼球使了力气往上翻。
“带走什么？”陆升哭着在四周找东西，只看见了枕头底下那支短箫，他抽出来举到崔遇面前问：“这个吗？”
崔遇闭上了眼，又睁开，以此示意他。
陆升还想问，崔遇却再也说不出话了，等到外面响起轰隆的雷声，他没法也不敢一直在这里待着，只抓出一块绒布草草裹了跑出去。
人在将死之际往往有超出常理的预感，崔遇不知道是不是也这样，在陆升刚爬上阁楼的瞬间，房外电闪雷鸣就更加急促，大雨倾盆而下。陆升捂着耳朵缩在被子里，吓得不敢探头。
次日天晴之际，崔遇死了。
雷电击中他家一楼窗外的树枝，火苗掉进了木质的乐器上，将屋里那些死人之物清理了干净，铁房门隔离了来势汹汹的火焰，而外头起祸的树枝却在瓢泼大雨下得以保全。
陆沉讲到这里停了下来，见苏垚在发愣，伸手在他面前晃了一下：“就这样了，想什么呢？”
苏垚咽了一下口水，似乎跟着陆升在害怕：“崔遇......怎么死的？”
“不知道。”陆沉摇摇头：“饿死的，病死的，或者被热浪烫死的，没人告诉我。那之后我爸来了，很快我就去了奚城。”
苏垚蓦地想起旧事，问他：“那天在学校楼顶，我推了你，你会不会怕？”
陆沉眼珠子转了一下，勉勉强强笑道：“不会，一回生二回熟。”
苏垚拧紧了眉，有些不是滋味，再次郑重地道了个歉。
对方却突然挪到他面前来，捏着他的右肩说：“跟我道什么歉？”
他语气里含着苏垚理解不了的意味，少见的在正经说话：“我一直在想，当时要是好好听话等崔遇来找我，说不定他们现在就已经好好地离开了平城，在别的城市里好好生活着了，他花了十天在外面找了落脚的地方，积蓄甚至都不够给自己用药......我很后悔。”
苏垚低下了头，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好，只能不痛不痒地说一句干巴巴的“会好起来的”。
“是，会好起来的。”陆沉说着突然伸手轻轻碰了一下苏垚肩膀。
因为凑得太近，苏垚感觉有点不自在，只听陆沉没头没脑地说：“你也是。”
苏垚抬头盯着他，脑子里闪过个想法，不由得往后退开一点距离：“我也是什么？”
陆沉顺从地坐回原位，自然道：“淼淼告诉我的。”
“放你的屁，他什么都不知道。”苏垚脸色有点冷，“陆沉，你别做太多动作。”
陆沉被拆穿也没见着急，还能抵赖：“没有，你放心。”
苏垚抿唇跟他对视，实在不知道还能跟他接什么话题。
“你别这么防着我。”陆沉眼神一黯，“崔遇是因为接着我才没的，你是因为我才撞伤了手，我……我是真的想要补偿，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把自己折腾挂了。”
苏垚见他越说越离谱，忍不住打断他：“没这么严重——”
“有。”陆沉说，“我怕。”
“……”
“而且你后来没有用药了是不是？”陆沉抓着他的手臂确定道，“你连淼淼都抱不动，你的手根本没恢复。”
苏垚被他说得心虚又烦躁，用了点力甩开他的手，眼神躲闪：“不是，这是后遗症。”
“苏垚！”陆沉抬高了音调，“我能帮你，你别害了自己。”
“不用你管。”苏垚很没底气，说完就想要离开阁楼。但他外强中干的状态很快就被陆沉看穿，陆沉一把抓住想要逃跑的苏垚的脚踝，威胁道：“跟我去医院，不答应就不给你回家。”
苏垚：“……嗯？”
他愣了一会儿反应过来，一脚踹开陆沉，“你说的什么玩意儿？”
陆沉愈挫愈勇，还撒起娇来：“哥哥你就跟我去……”
“闭嘴！”苏垚低声喊了一句，再也待不下去，赶紧溜下阁楼，陆沉也紧随其后。
苏垚对这边不熟，不知道能往哪里跑，只能推开大门到外面去。
他刚踏出去那么一步，旁边就冒出一声小孩儿的叫声：“你是谁！”
“……”苏垚顿住，侧头一看，是个比苏淼高一点的小屁孩，小小年纪神色还冷淡得很，精明的模样看着还有点儿眼熟，还让人有点儿不爽。
就像是这小屁孩把自己什么东西抢走了一样的不爽。
就在苏垚为自己跟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孩儿较劲的时候，陆沉终于从家里出来了，先是抓住他的手臂，然后才看见旁边的小孩儿。
“阿林？”陆沉松开苏垚，转头去跟一见到他就表情丰富起来的小屁孩说话。他看了看隔壁的屋子，又看看这小孩问：“你一个人在家吗？”
问完他又给苏垚介绍：“这是我邻居的孩子，叫唐林，比淼淼大一岁。”
苏垚觉得这名字好像也哪里听过似的，就是怎么也想不起来。
“小朋友你好。”他没什么感情地跟人打招呼。
“哥哥好。”唐林知道自己误会人了，打招呼倒是比他有感情多了。
陆沉问唐林：“爸爸妈妈呢？”
“妈妈出差了，爸爸说出去买饭。”他答完特别兴奋地问：“哥哥你们要在我家吃饭吗？”
陆沉回头看了一眼苏垚，后者拧着眉不说话。他笑了一声，摇摇头对唐林说：“我们在家里吃，但是没有调料了，可以去你家借吗？”
唐林毫不犹豫地点头：“可以！”
苏垚看这情势一头雾水，就见陆沉跟他示意让他进屋等，然后就跟小屁孩回家了，隔了得有半个钟才回来，手里拿着一个用碟子放好的一点调料和油。
“那么久，你怎么不吃完了再回来。”苏垚已经把屋里屋外绕了两三遍，无聊到差点过去隔壁要人，见陆沉回来了语气就十分不善。
“很久没见了，说了会儿话，正巧他爸爸回家了，就又坐了会儿。”陆沉解释完调笑道：“我还以为你会很喜欢小孩子。”
“不知道。”苏垚十分真诚地解释：“不是不喜欢，我看着他别扭。”
陆沉貌似误会很深，只当自己晾着人家时间长了，于是说道：“那我下次不离开这么久。”
苏垚：“……”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还没等他怪完，陆沉又从柜子里乒乒乓乓地折腾出了锅碗瓢盆。
“你要干什么？”苏垚抽了抽嘴角，不可置信地问：“做饭？”
说好的拿完东西就回去呢？
“对啊，”陆沉笑呵呵地把碟子放到桌上，“煮面吃不吃？”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第 35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