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第 3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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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的平城是一个异乡人的聚居地。经历了上世纪六七十年代那场动乱后，本地人死的死、逃的逃，最后留下的人大多是妻离子散孤苦无依的。
后来改革开放了，平城吸纳了不少外来人口，经济倒是发展了，起码大伙儿吃得饱穿得暖，但本地人的生活却没因此好起多少。
小镇上不少人都知道路边那个寡妇家的小孩儿，但没人打听得出来他爹是谁。
这小孩儿姓陆，单名一个升字，看起来瘦瘦小小，却天天领着附近的孩子玩游戏，活像组成了一支孩子兵。偏偏他自己脑袋又聪明，其他家长就是再三给自己家的孩子强调不要跟人走太近，第二天这些孩儿仍旧被陆升忽悠了走。
这不能跟陆升走太近的原因，主要还是他老爱往崔遇家去。
崔遇是个二十六七的大小伙子，父母在旧时代还是当地的角儿，只不过破了四旧，后来双双都没了，出殡的时候他还只有十来岁，后来靠着乡里邻居的百家饭喂大，但是过没几年乡里邻居们也都背井离乡，于是崔遇就天天在外头找人多的地方蹲着，用他爹娘留下来的东西在路边卖艺为生。
陆升小时候路过他们家门口，听见了里头传来好听的乐声，那声音收音机里的还要清晰，悠长而清透，轻易抓住了小孩子的心。
于是他偷偷摸摸地翻上矮墙，看见院子里有个男人坐在石凳上，嘴边抵着根长长的管子，随着他手指的起落发出好听的声音。
陆升一时间忘了自己在偷看，也忘了要翻下墙，直到崔遇吹完曲子看见墙上有个人，他才知道自己被发现了。
“你在上面干什么？危险。”崔遇站起来，伸出手跟他对话，柔声道：“下来，我接着你。”
陆升于是整个人翻了过来，一下子就跳进了崔遇的臂弯里，好奇地问：“叔叔，你吹的这是什么？”
谁知崔遇把他放到地上，抱着手臂问：“小孩儿，你知不知道现在随随便便进了我家，我随时可以把你捉去卖了？”
陆升猛地反应过来，下意识往后退，像头小狮子一样做出攻击的姿势。
没想到崔遇却大笑了两声，用手里的长笛敲了一下他的脑袋：“唬你的。”
陆升摸着头，有些不确定这个人是好人还是坏人。
崔遇把晾在院子里的衣服收了起来，又背对着他问：“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
“叫陆升，”他指了一下家里的方向回答：“那个有树的房子就是我家。”
“哦。”崔遇又是一声叹气：“你就这么告诉我，不担心我什么时候趁你一个人在家去偷东西？”
陆升又是一个激灵。
他急忙跑到院子门，却发现门锁上了，自己又太矮，根本够不着门，一下子急得差点掉眼泪，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时更是慌乱。
男人的笑声跟刚才笛子里他吹出来的声音全然不同，甚至有些狂妄。陆升已经做好了背水一战的准备，他却蹲下来，脸上胡子拉碴，破旧的淡蓝色外套垂在地上沾了泥土，牛仔裤管底下露出一双辨认不出本来颜色的布鞋。
崔遇的手臂环着膝盖，朝他抬了一下下巴问：“你喜欢我刚才吹的吗？”
陆升犹豫片刻，点了点头，却没敢放松警惕。
“想学？”
陆升点头，又马上摇头。
崔遇又问了一遍：“到底想学还是不想？”
这回陆升不说话了，防备地看着他。
崔遇一拍膝盖，语调上升骂道：“嘿你这孩子。”他想找点什么东西教训一下，临了又停下了手，换了个法子吓他。
“你别想回去了。”他转头一抓陆升不断反抗的手，轻而易举地把这个六岁多的小屁孩拎进了屋。
陆升的手脚都被崔遇的手捏在了一起，只能大叫着反抗，崔遇一听又赶紧加快了步子。
一楼的房间没有灯，黑不溜秋的，只能隐约看到一些大大小小的物件的反光，还有些像是十字架的轮廓。
陆升有点害怕，叫着叫着就哭了。
“闭嘴！别叫！吵死了！”崔遇骂了两声，捂住了他的嘴，抬头看了看天花板，又往四周检查了一遍，确定没什么动静才松开他。
陆升趁机冲着他虎口狠命咬了一口，崔遇吃痛，忙把自己的手从他嘴里拽出来，用另一只手掌猛拍了他的屁股。
“多大了你啊还乱咬人，你爸妈没教过你啊！”他看起来很气愤的样子，表情冷漠地起身去把贴着黑纸的窗户打开了。
房里借了光，里面的陈设也展示在眼前。陆升一时都不知道怎么用他只认了几个拼音和生字的脑子来形容。
房间里有各种他没见过的乐器，锣鼓阮唢呐竖笛二胡笙簧琵琶扬琴，还有一把墨色的吉他。
防护套有些都已经蒙了尘，房间最里面却是一件红旦帔，空气中的灰尘在阳光下随着房中人的动作跳动，帔的肩部已经积满尘埃发了黑，颜色暗沉，绣线很多都已损坏，右边水袖还有明显的烧灼痕迹。
陆升没见过这样的陈设，居然不好奇这诡异的一个房子里哪来的这些东西。
崔遇看他呆在了那里，上前去手指往吉他上拨了一下，弹了一段儿歌的旋律出来。
陆升眼睛都瞪直了，满脑子都是这个叔叔怎么什么都会。
崔遇好笑地问：“你不害怕吗？”
陆升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别跟个哑巴一样，说话！”
“怕！”陆升身不由己地站直了，踩着尾音大声吼。
崔遇：“……”他堵着自己的耳朵，突然觉得有点儿没趣，摆摆手指着门无聊道：“算了，你一惊一乍的，真没意思，自己回去吧。”
谁知陆升突然壮了胆，跨出去一步问：“叔叔你能教我吗？我想学。”
崔遇面朝着窗，闻言侧过脸来，半边脸隐在黑暗中，瞳孔像一个水潭。
陆升以为他要拒绝，谁知崔遇意味不明地说了句：“叫什么叔叔，叫哥哥。”
小孩儿的眼睛一亮。
……
陆升往崔遇家跑的时候总得躲着人，因为母亲说崔遇家都是疯子，他不能去那里。给熟人看见了也不行，他们会告诉母亲。
于是他就天天防贼似的跑过去，崔遇在家的时候会把院门开着方便他进来。一开始陆升花了快一个月才学会把笛子吹出声，但中间又跑去摸吉他摸琴。
很多时候崔遇都不在，他时常出门，一去就是两三天，回来后又待两三天。后来陆升才知道，崔遇除了东奔西走讨生活，也一直在跟别人讨东西。
那天雨有点儿大，崔遇回来的时候正好碰上了扑空的陆升，他的手里攥着一把短箫，浑身都湿漉漉的。见陆升在他家，崔遇有点惊讶，看了手里的箫一眼，然后把它递给陆升命令道：“吹。”
陆升当然没吹成功，空洞的气音在箫管里震动。于是崔遇又教着他花了一个周末把箫学会吹出声。
陆升学会的第一首曲子是莎莉花园，听崔遇说，那是他的母亲在爱尔兰的朋友教的。崔遇常在他学的时候用吉他跟着伴奏，偶尔会出神很久。
有一次，崔遇一整天都盯着他，目光里满是探究，等陆升实在不自在了才托着下巴问他：“小孩儿，你怕不怕我？”
陆升觉得好笑，都来这儿快三年了，现在还在问这个问题。他摇了摇头诚实道：“不怕。”
“那我告诉你，”崔遇似乎是在冷笑，阴阳怪气地说：“这屋里所有的东西，除了你手里那件，剩下全是死人用过的。”
本能让陆升愣住，反应过来后不受控制地冒冷汗。
“那都是我爹娘的东西。”崔遇说话的时候语气总是让他分辨不出意义，自顾自开口：“笛子是我自己的，箫是我爹做的，不过被人带走了，前两年我找回来了。”
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又继续说：“你看到的这些，有些是他们给的，有些是我跟他们买的，不过箫是我抢的。”
陆升觉得他不像在开玩笑，也不知道他说的“他们”是谁，只觉得这个地方变得危险起来，他的嘴唇有些发白，哆嗦着反问：“什么......”
崔遇一拍大腿大声道：“有什么什么的，本来就是我的东西，被人拿了我不能要回来？”
陆沉现在都敢保证，他当时绝对没有想让崔遇继续发表意见的想法，只不过崔遇跟受了什么打击似的，滔滔不绝。
他盯着陆升，眼里布满血丝，“我一开始没偷也没抢，为什么总有人觉得我们有问题？”他冷哼一声，“还是他们自己有问题？”
陆升被他吓得再也抓不住手里的箫，咚咙的声音从地上传来。
“你不是喜欢这一支吗？为什么要松手？”崔遇没上去捡，只瞥了一眼追问。
就在陆升觉得他整个人都不正常了的时候，崔遇突然上前捏住了他的肩膀，把箫放到他手里，语气却放缓了很多，他劝道：“小孩儿，你要是觉得是你喜欢的，你想要的，你该拿的，下次可别就这么扔了。这样的东西你不去要，就谁也不会给你。”
陆升哪里敢接他的，手根本握不住，随便找了个理由就跑出去了，见崔遇没有跟出来才放心。
一连三天陆升都不敢再去崔遇家，直到第四天他阁楼的小窗被人用石头敲了两下，他往外面看，只听见崔遇背着他那把墨色的吉他，扒拉着梅花树的枝爬上来，远远地跟他讲：“这几天不用去我家了，我去其他地方。”
隔了这么久，陆升对崔遇的防备心好歹少了一点，闻言下意识追问：“你要去多久？”
崔遇沉吟了一声，没有给他确切的回答：“我也不知道，可能一个礼拜就回来，也可能半个月，院子门我锁了，你不用过去了。”
见陆升不回答，他又吩咐：“不要跑空了啊，回来我会找你的。”
崔遇还是以前的崔遇，跟前几天那个受了刺激的大不一样，陆升不知为什么突然有点舍不得，毕竟崔遇从没出过这么久的远门。
“你早点回来成不成，我放暑假的时候你能在吗？”
“我尽量。”
崔遇说完就离开了，陆升等了七天，也不出去玩了，天天在阁楼里坐着等着崔遇来喊他，但等到第十天也没有消息。他有点等不及，偷偷溜去了崔遇家，院子门是开的，屋里的门也是开的。
陆升几乎是兴奋地往里跑，发现放着乐器的房间里有光，跑过去却发现里面没人，架子上的戏服也不见了。
他疑惑不已，在一楼找遍了也没找到人，于是张嘴低声喊着：“哥哥——哥哥——你回来了吗？”
没有人应他，楼上传来砰砰的脚步声。
陆升抬头看了一会儿，确定上面有人，才迈上楼梯爬上去。
他没上过二楼，这是崔遇休息的地方，母亲教育他不要随便去别人的房间，所以他一边上楼一边喊着崔遇的名字。
突然间，他的眼前出现了一个红色的身影，脚步杂乱，歪着头扭着身子，半边水袖朝空中甩出去，落下时露出崔遇红热的脸。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第 34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