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靠近我》岐岐鹿

2、第 2 章

　　天光不及破晓，星子匿在云后。他们身后是华盛暖色的灯光，面前的大街空荡清冷。

　　宋潇湘关上了车门才终于放松下来，懒懒地问：“你们不是很熟吗？”

　　苏垚也进了后座，跟没听到似的在问别的：“刚去哪儿了？大厅一直没找到你。”
　　宋潇湘看了他一眼，“回答我。”

　　“你这样我很为难。”苏垚表情挣扎，片刻后摸着下巴老神在在地说：“这样吧，跟我去个地方我就告诉你。”
　　“哪儿？”

　　宋潇湘原以为苏垚会带她故地重游什么的，但等二十分钟后两人一身西装礼服坐在了大排档的桌子前。她忍不住认真地问：“你是不是有病？”

　　苏垚笑了声，“我请你吃夜宵呢，你还膈应人。”

　　他一边说一边让司机把车停在附近，然后就自顾自找了张桌坐下后就照着单子点菜，边写菜名边嘀咕：“这儿的东西挺不错的，苏淼一有空就常来——对了你还喝不喝酒——不然直接来一打先吧，等下看着加。”

　　“你自己喝，我开车。”宋潇湘从桌上摸走他的车钥匙，招呼也没打就走了。等苏垚点的菜陆陆续续上齐，她才卸了妆换了衣服回来，“啪”一下把刚才为了换衣服去酒店开房的账单放到他面前，“房费你付。”

　　苏垚笑得十分无奈，“行，正好等下给我睡一晚，等会儿估计回不去家。”

　　宋潇湘叹了口气，坐到他对面喝了点水，“说吧，你跟陆沉，怎么回事？”

　　苏垚没答，摸着杯沿沉默好一会儿，然后抬眼茫然地问：“你恐同吗？”
　　宋潇湘一愣，“什么？”

　　“同，同性恋那个同。”苏垚把杯里的酒抿了一口，才沉声道：“我呢，可能算半个吧。”

　　往事可堪回首，他和陆沉的交集，是在奚城二中上八年级的时候开始的。
　　他说着说着，目光就越过宋潇湘惊异的脸，越过她身后玩骰子呐喊的一桌子食客，越过街边树冠最顶端深绿色的香樟树叶，最后落在了一段酸甜苦辣咸的时光里。

　　教室里，林可红正把桌子上的袋装豆浆捏在手里，朝大家朗声问：“这是谁的？”

　　苏垚把手指插进长长的头发，整个人趴在桌子上，余光从手臂的空隙里挤出来，小心翼翼地盯着那边的动静。

　　“今天还有？”孙平嬉笑着抢过她手里的豆浆，拿在手心抛着。苏垚的目光跟着被甩来甩去的豆浆，眼珠子差点没跟着瞪出来。

　　“这个啊，我早上看到了。”孙平在教室里扫了一圈，看好戏似的，吊着全班人胃口，然后他就凑到林可红耳边，却用大家都能听见的声音说着别人的秘密：“这个是我们勤劳的学委给你的！”

　　苏垚一下子僵在原地，在场的人目光齐刷刷都转向他，大家都忍着不笑。苏垚脸一红，猛地把头整个扎进臂弯里，长长的头发垂在桌面。

　　“孙平你再抛一下试试？”林可红恼怒的声音响起，吸引了众人的视线，只见她气呼呼地扯着孙平的衣领子，把他高举着的豆浆抢了过来。
　　丰腴的身体与孙平挨得极近，少女软软的身体若即若离地与他擦过。

　　孙平呼吸一紧，手上没留神，东西就被林可红抢了。

　　林可红整理了一下刚才动作幅度太大而被弄松的校服，然后又走到苏垚边上，把被捏皱了的豆浆放在桌子上说：“学委，你应该还没吃早饭吧？这个给你。”

　　声音轻柔，态度可亲，苏垚被这声礼貌到不行的拒绝又闹红了脸，飞快地“嗯”了一声，声如蚊呐。

　　林可红满意地回自己的座位上去，她走到哪里，那地方就响起如潮水一样的起哄声。

　　“安静。”苏垚羞涩完了，戴上眼镜就站起来，然后拿起自己的作业本就往前走，边走边警告：“收作业了。”

　　虽然嘴上是对全班人说着话，目光却一直跟着林可红。

　　见有人还想起哄，他就干脆威胁道：“早读前没交上来全都记名。”

　　“别哎！学委我错了！”那人不逗他了，同时班上响起一阵“作业给我抄抄”的哀嚎。

　　孙平不情不愿地把桌斗里的作业本掏出来递给苏垚，抱怨道：“你又搞压迫。”

　　苏垚没理他们的不满，只推了推自己的黑框眼镜，心底里想着刚才林可红的态度，渐渐弯起了嘴角。

　　班上没有人不知道他喜欢林可红，从初一同班就喜欢那种。他记得刚进二中那会儿，因为自己形象太不友好，其他人压根都不想理他，只有林可红不嫌，自愿跟他一块儿值日，跟他组学习小组。

　　林可红长相是真的好看，属于那种就算不描眉点唇气色也不会差的女生，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酒窝，加上早熟，在男生心里就有了不一样的地位，况且心地又善良，从不与人结怨，平时和男生女生的人缘都很好。

　　但苏垚喜欢的并不是她的模样，毕竟内在美才是真的美。虽然他对容貌好看与否并不敏感，但是让他真心觉得好看的人却也有，只不过不是林可红，是他的同桌陆沉，还是个男的。

　　陆沉的脸吧，又嫩又清秀，很有迷惑性，属于花见花开老少皆宜的俊雅面相，而且他本人对女孩子也跟邻家哥哥似的亲切，所以这人是真的烦。

　　就是现在这样，介绍都不想给介绍那种。

　　苏垚点了作业本数，拧着眉在教室里大声问道：“还差一个，谁的还没交？”
　　没有人答他。

　　苏垚扫了一圈，最后目光定在他桌子旁边空荡荡的座位上，好了，缺的在这儿。

　　“登记了。”他抽出一张便利贴，写下陆沉的座位号贴在第一本上面，然后抱着作业就准备去办公室，但没想到走一半就被截了胡。

　　手指细长白皙，越过他眼前，陆沉手一伸就把便利贴拿了走，毫不惋惜地把苏垚写的数字从中间撕开，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挑着眉问：“为什么记我号？”

　　苏垚一看他就不耐烦，“你没交作业。”

　　“这不是要交了么？”陆沉笑得没心没肺，从书包里掏出一本作业本问：“布置的哪一页？”

　　“……二元一次方程组。”苏垚答着，低头瞟了一眼他的题册，果然基本都是空白的，于是更加不耐烦了，叹了口气说道：“你自己写着吧，我先拿过去了。”

　　说完他就转身迈出了步子，想要离这个烦人精远一点，可陆沉却伸手扯他的衣服后摆，态度散漫地让他再等等。

　　苏垚见天儿地被这么耍早已经烦不胜烦。

　　这个人的作业从来没有按时交过，就连交上去的也经常是空白的，但人家成绩永远在年级前三，领导老师拿他根本没辄。
　　而且也就是他这种让人蛋疼的态度，导致每次苏垚收作业时被他遇上了都会被戏弄好一会儿，去他妈的猫急了还抓人呢。

　　苏垚长出一口气，转身凶神恶煞地盯着他大吼：“你爱交不交！”

　　他这转身还没转完，话就先说出来了，正巧走廊上一位兄台赶时间在路上狂奔，好巧不巧往他肩膀上就是一撞，苏垚本来就抱着作业，刚好侧身从后面接受了最大面积的碰撞，连人带本往前扑，肩膀直直地往门框上磕，作业本全甩在了陆沉脸上。

　　而他自己也往前踉跄了一下，情急之下就攥住凌乱的几本本子，手肘好歹顶住了陆沉的肩膀才没让自己倒他身上。

　　作业本掉地上动静不算小，全班人再一次齐刷刷回过头。

　　苏垚一只手扣在陆沉肩膀上，脸上表情还没把狠劲收回去，再加上凌乱的作业本，刚才狠话也喊得大声，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故意的。

　　苏垚反应过来，当下缩回了手想要直起身，没想到肩膀就被一只细嫩的手推了一下，力道不大，苏垚却被推开了。

　　他看着林可红满是焦急地把陆沉身上的作业本拿开，语气也有些不满：“就再等一下作业不行吗，没必要这么急急忙忙的吧？”

　　她的声音细细软软的，因为着急语速比平时快了一点，带着点鼻音，满是娇嗔的味道，虽然是在表达抗议，苏垚却觉得心底里有个爪子在挠。

　　然而下一刻爪子挠出血了，孙平晃悠到后面来，手插着兜没有半点帮忙的意思，对着苏垚摇摇头啧啧两声。

　　苏垚皱眉，忍住想揍他的冲动。只见林可红上上下下地在检查陆沉，全然不顾愣在一边承受了正面攻击的苏垚。

　　“我真不是……”苏垚想跟林可红解释不是他故意的，但却听到林可红一声惊叫：“你流血了！”

　　苏垚低头看去，就发现那陆沉的脸颊被作业本的长边划破了皮，额头也被撞出两个包，伤不大，但他脸白，这痕迹就特别明显。

　　陆沉手指往脸上抹了一把，看见一点浅浅的血迹，估计很快就愈合了。林可红却找来了创可贴，陆沉微微后仰，原本想拒绝，林可红却执意给他贴上去了，贴完还回头对苏垚气鼓鼓地说：“学委下次要小心一点。”

　　样子恶狠狠的，又因为嗓音天生的缘故嗲声嗲气的，听起来就没那么有威胁劲儿。

　　苏垚表里不一地答了声：“……哦。”

　　他也是受害者好吧，小心什么？小心不被人撞吗？这点儿伤别说男生了，就是女孩子都不当回事。

　　苏垚还在内心腹诽，一抬头却发现陆沉撑着下巴在座位上看他，嘴角勾着一个看好戏的微笑。

　　苏垚眼皮都跳了两跳。

　　林可红原本在帮着从地上捡本子，中途孙平找她拿东西，人就被叫走了。前面几个同学已经把滑出去的捡了回来，有人想起身过来，但铃声已经响起，苏垚于是挥手制止了，自己走到另一边去，蹲下来一本本捡着。

　　除开前面已经收拾好的半沓，本子以陆沉为中心方圆七十公分内散落，但这个最趁手的中心点却没有跟着他一块儿捡，反而端端正正地坐在位置上，拿起桌斗里的水笔，翻开自己的题册写作业。

　　这些题目他都有看过，又是基础题，做起来也快，实在懒得写过程的就扔个最终得数上去，比简版答案还简洁。

　　等他写完苏垚也捡完了，正要站起来，陆沉就拿作业本在他肩上拍了一下说道：“我交作业。”

　　“……”
　　苏垚的肩膀受过伤，刚才撞得有点猛，现在陆沉的本子刚碰到，苏垚就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往旁边一缩，就跟条件反射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