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靠近我》岐岐鹿

1、第 1 章

　　冬至前夜的城南烟火轰鸣，火似的光影和烟尘从南方飘进奚城。华盛酒店大厅，一辆黑色的迈巴赫停在门口，服务生刚把大厅门敞开一点，干燥凝重的空气就扑面而来。

　　站在风口等待的男人身姿挺拔，驳头样式的两粒扣西装绅士又硬朗，稳妥中还显得颇庄重。这个人的五官柔和内敛，举手投足原本极易显出亲近感，但偏偏眼神太锐利，让人生不出亵玩的半点心思。

　　苏垚西装下摆被风掀起一点，他抿唇等着大门完全敞开，然后抬起脚出门迎接。

　　锃亮的皮鞋从车上踩到地毯，苏垚的视线落在对方盖在西装裤下修长的腿，又慢慢移到了清冷的面容上。见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蓄起的长发挽在肩膀左侧，映衬出过于白皙的肤色，苏垚顿时有些错愕，被封藏许久的梦境此刻突然清晰无比。

　　陆沉在看见他的瞬间就扬起了微笑，并且朝他伸出了右手，“苏总监，幸会。”

　　与他记忆中满是调笑意味的嗓音不同，面前的陆沉声音更加低哑，但每一个字却都有劲，随着他的语音落地，另一边也走出了一位穿着长裙的女性，苏垚愣了一下。

　　周围的宾客面面相觑，陆沉就这么伸着手，不急不恼地等着他。过了两三秒，小助理梁悦连忙一碰他手臂，苏垚才条件反射地伸手与他相握。
　　“陆总，”他收起思绪笑道：“幸会。”

　　再次触摸到对方时，手心始终是炙热的。

　　一切回到现在，他们只是一个项目的合作伙伴。苏垚不着痕迹地整理好自己的情绪，转身从服务员手里拿过酒杯，向陆沉和站在旁边的姜妍抱歉一笑：“陆总和夫人实在太般配，刚才失礼了，我自罚。”

　　陆沉没说什么，只看着他抿了一口，随后也拿起手里的杯子举到眼前，苏垚会意，向他伸出手去。

　　“叮——”声响清脆，杯沿相碰，香槟的气泡加了速往上漂浮，苏垚又抿了一口，酒是凉的，味是甜的，他拧了下眉。

　　苏垚不爱喝苦的酒，也不喜欢回甘的体验，那相当于打一巴掌给一颗糖。他想要的都是直截了当的，最好不带什么迂回的试探。

　　相比苏垚的疏离，陆沉反而从容许多。只见他浅浅笑着，明明是三十岁的人了，给苏垚的感觉还像是上学时在跟小姑娘撩闲似的，欲言又止，将近又离。两人一来一往地打太极，就这次的合作说着几句无关痛痒的场面话。

　　几分钟后苏垚有些恍惚，他咬了下舌头绷直脊背，这之前周旋过一圈，一直空腹喝酒，现在才有些醉意，但还是强撑着不失礼貌的微笑与人寒暄。

　　姜妍的视线却越过苏垚的肩膀看向了他身后，突然问道：“这位是苏总监夫人吗？”

　　苏垚突然被许配了个夫人，他疑惑地回头，就看见宋潇湘刚好走到他身边，对着陆沉两人点头示意。

　　除了姜妍，他们三个都是学生时代就认识的，但没人去提起过去，宋潇湘本身也骄傲，救场救得很及时。
　　宋潇湘今天穿的礼服还是他亲自挑的，是一身缀了白色珍珠的长裙，从胯部开始展荷叶边，勾勒出的身体线条温和有美感，但她本身风格就比较凌厉，现在站在姜妍面前气场上完全不输。

　　苏垚仍旧端着一开始那点笑，转头朝宋潇湘说：“这是海陆的陆总，以及陆夫人。”接着挽着宋潇湘的手臂解释道：“这位是宋潇湘，我的朋友兼同事。”

　　姜妍抱歉地朝苏垚笑，就听苏垚也开玩笑似的接了句：“不过也借陆夫人吉言了。”
　　陆沉垂眼，开始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姜妍一愣，半晌反应过来，立刻笑开了，微微一点头，说了两句客套话，就碰上陆沉回应其他过来敬酒的宾客。

　　苏垚也挨个敬了回去，好不容易得以解脱，宋潇湘就挣开了他的手，有些不满地皱眉：“你跟阿姨说相亲就算了，怎么不告诉我这儿人这么多。”

　　“都说是海陆了。”苏垚笑了笑，一口把杯里的酒喝干净，有气无力地笑道：“不然改天补你一场安静的烛光晚餐？”

　　“别了，跟你还是大排档合适。”宋潇湘想到刚才的“吉言”，顿了顿问：“你别告诉我真想让我过去你家做儿媳妇。”

　　苏垚呼了一口气，很是欠揍地继续逗她：“也不是不行，我妈那么喜欢你。”

　　宋潇湘挑了挑眉，语气危险：“我们配合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苏垚笑了两声，已经站起来，“我哪次跟你说的是真的？走了。”

　　“……”宋潇湘面无表情地看他，摆摆手往另一个门走：“我不去了，没事别找我。”
　　苏垚也不阻止她，只顺口问道：“等下用不用送你回去？”

　　“要。”宋潇湘说：“你得去我家露个脸。”
　　“行，那记得回来。”

　　苏垚只休息了小片刻，很快又转入大厅应酬，毕竟是主场，加上很多人冲着与海陆合作来的，他也得借着这个机会多给公司撒一点网。

　　流程按着预计推进，相比一开始的措手不及，现在陆沉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他能坦然许多，两人是如出一辙的周到正式。只是偶尔空闲下来，苏垚会忍不住去对比以前跟现在，看着曾经身边最亲密最爱撒娇的人一言一行变得端正又刻薄，和记忆里那个身影再也重合不上。

　　走完了酒宴的流程，苏垚又喝了不少，还是混着酒喝，下半场就感觉到疲累，他坐到一边的沙发上休息，梁悦被他打发回去了，提前叫了代驾在外面候着。

　　苏垚送走几个大客户，这才忙完。等了会儿他给宋潇湘打电话，一直没人接，干脆发了条短信，扔了手机在沙发上等。

　　苏垚还闭目养着神，突然鼻尖就钻进了一股中药味道的广藿香，深沉的苦味让他不禁拧紧了眉，这种硬朗甘苔调香水正好是今天陆沉用的那一款。
　　苏垚抬起眼皮，就见陆沉嘴角噙笑站在他面前，不再是一开始那点客气模样，正低头看着他，问：“累了吗？”

　　不是今晚一直保持的商务调子，反而是和以前一样的关切，苏垚皱了皱眉，往旁边看了一圈，果然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既然陆沉不装，那他也没客气的必要了。

　　“陆总，还没走？”苏垚说着，身体却没挪动半分，完全没有站起来的意思。

　　陆沉也不介意，干脆就在他旁边坐下，笑道：“还行，这儿也就这么大。”
　　真皮沙发单边往下一沉，苏垚坐的姿势也变得吃力，只能自己动身坐正了。

　　本等着陆沉开口，谁知他就跟来坐坐似的，也不看他，就安安静静搁那儿坐着，苏垚终于忍不住问：“陆夫人不在吗？”

　　陆沉没有答他，反而招来侍应生拿了两个杯子，侧身递出一杯：“出去外面透透气？”

　　苏垚看着两杯香槟色泽诱人，但现在他一点也不想再往肚子里装汽水，很明确地就拒绝：“我不能再喝了。”

　　陆沉闻言却笑了，笑意不达眼底：“你酒量我能不知道？”

　　苏垚表情一僵。
　　两个人中间若有似无的天平终究因为这一句话打破，有时候双方默契地缄口不言，那哪怕尴尬也能相安无事，但只要有一方牵扯到了过去，肯定就有人怎么也不能好好说话了。

　　他们沉默地对视两秒，最后苏垚扯着嘴角笑了笑，接过酒杯，拿在手里只晃不喝：“陆总海涵，我喝多了不好交代，还得跟家里那位回去呢。”

　　陆沉动作也一顿，似乎在斟酌这句话的真实有效性，确认道：“你是说宋潇湘？”
　　苏垚点头，做出无可奈何的表情。

　　又是几秒钟的沉默，厅子里所剩无几的人又走了几位，然后陆沉才终于开口：“好久不见，对不起。”

　　一句话彻底打破了彼此之间的墙，他们再也做不到恭敬客气。
　　苏垚随意地“嗯”一声，也没再看他，而是仰头把手里的香槟一口气喝了，轻咳了声。

　　陆沉偏头，挑眉问：“不是说不能再喝吗？”

　　苏垚眼睛往前看着，突然把空杯子往旁边一扔，站起来整整衣领，转身看陆沉假笑的脸：“我什么酒量你还不知道吗？”然后他指着门口：“那我先过去了。”

　　陆沉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就见到了从旋转门过来的宋潇湘。

　　“回见。”陆沉没有阻拦他，就坐在沙发上看着他离开，在宋潇湘注意到他视线之前就收回了目光。